丞相夫人年过半百,儿女双全又无病无灾。她又是个善良的,五官显出的都是慈祥,眉眼温和,只见一眼就知是个有福的人。丞相夫人之前就被封为诰命夫人,身份足够高,称得上是德高望重的一人。
丞相夫人进来,先给上面的李皇后行礼,又给坐在旁边的墨挽歌行半礼。墨挽歌不敢受,微微侧身躲过去了:“老夫人可是折煞我了。”
说着,墨挽歌给丞相夫人行了个晚辈礼,在场的女眷只要年纪小的都起来给她行礼。其他夫人也是微微点头示意。墨挽歌及笄时,便是由丞相夫人当正宾,关系相对亲近,也当的起墨挽歌的晚辈礼。
能得墨挽歌这般礼待,丞相夫人也是心暖。毕竟翻脸不认人的人一抓一大把,自己虽然是充当了墨挽歌及笄的正宾,但是墨挽歌如今贵为太子妃,端着身份也是正常,谁也说不了什么,可偏偏她认真地行了礼。这般想过,丞相夫人心里跟有道暖流淌过似的。
女人家的闲话话,无非是谁家的儿女不错、谁家的儿孙出世等等,这屋子里的人虽都是高门女眷,聊的事情也离不开这些,只是多了一些寻常百姓甚少知晓的贵重饰品衣裳等。
在屋子里的未出阁的女眷许多,正是活泼的年纪,让她们老实坐在屋中听长辈闲话也算是一种考验心性了。纵是有人能够沉稳地坐下去,也是没有必要,今儿可不是要考校她们!
正是一位夫人说起谁家儿子的亲事,李皇后似乎不经意地看了墨挽歌两眼。后者理解,笑着对屋里的小辈们道:“御花园中备了茶水点心,前几天还让人加了两个秋千,你们年小,不如聚在一起到御花园逛逛,总好过在这儿听我们说话不是?”
她话里的小辈们其实也与她差不多年纪。只是如今她已经嫁为人妻又怀了孩子,身份更是贵为太子妃,自然可以这样说。
小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向自家长辈们。而家里的长辈们个个都是人精,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今日李皇后对墨挽歌的照顾、维护,不约而同地同意了墨挽歌的话。
于是,小辈们陆陆续续地朝着主位的李皇后拜了拜,才走出屋子。
丞相夫人见此,等着屋子里的小辈们走得差不多了,才笑着对李皇后说道:“皇后娘娘,老身瞧着,不过半年多一些,华容如今变化颇多。”
“华容”正是墨挽歌的字!当初及笄,这“华容”二字也是丞相夫人当众宣布的。
别说是其他人了,就连墨挽歌自己,也都疑惑地看向丞相夫人。李皇后挑了眉头,顺着对方的话、带着笑意问道:“不知夫人此话怎讲?”
丞相夫人笑呵呵地多看了墨挽歌两眼,解释道:“老身有幸,得以做太子妃及笄时候的正宾。加之当初太子妃北上不久,老身也只在当日接触了太子妃。当时,老身便觉得太子妃沉稳内敛,端庄大方。今日一看,太子妃眉眼都是笑意,听闻太子妃那次意外之后很快又有了孩子,如今气色不错,想来是在宫中得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的照顾。这般,便好。”
墨挽歌摔了一跤,孩子就没了。丞相夫人当时听得这个消息,还惋惜了许多。没想到,隔着一个月的时间,太子妃又有孕了。
墨挽歌脸上的笑意半点没变,只是眼里的流光变幻了好几次,黑色的眼眸盛着令人难以察觉的情愫,竟然是深不见底。她转头看了李皇后一眼,露出羞赧的笑容,“夫人说得没错,得母后照顾,殿下又多有关心。”
宁国公夫人在一旁听着,听得此,无声冷冷一笑,眯了眼睛出声道:“太子妃,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都是对你照顾有加,自然就对你的母家好,臣妇一直好奇,皇后娘娘和殿下都对你这么好,为何墨大人要辞官呢?墨大人辞了官,对太子妃你多少也会有影响的吧!”
宁国公夫人瘦得厉害,整张脸若不是涂上了红色的胭脂,都看不出半点血色了。她瘦得厉害,头上顶着的金彩流虹门面便让人觉得过了,因为颜色偏深的门面使得她看上去更加没有精神。
皇后、太子都对墨挽歌好,怎么会让墨修辞官呢——墨修变成白丁,墨挽歌这个太子妃可就是庶民出身了!庶民出身的太子妃,这不论是哪个朝代,可否是极为少见的!宁国公夫人的话,几乎就是直截了当的对墨挽歌的身份表示出质疑了,如今不过是个庶民百姓,有资格当这个太子妃吗?
墨挽歌微微一笑。这是指着自己的鼻子,来说自己没有母家撑腰?母家的权势可以说是女子在后宫的身份,可反过来说,女子的地位何尝不是母家的身份呢?说这话的宁国公夫人,可真是……
“宁国公夫人有所不知,家父一直想要整理书籍、编订书籍,曾经与本宫说过,若是有空,定要写书的。如今,我们大宋百姓安居乐业、四海之内皆兄弟,无国忧方有时间居小乐,父亲为皇上分忧,皇上也是体恤父亲,君臣不相负……”墨挽歌面对着宁国公夫人,讥笑一声,“只是在国家面前,个人小乐自然是不值一提。若是皇上发话,父亲自然是要为皇上分忧、为国尽忠的。正是因为皇上知道本宫父亲心里所想,所以会轻易允了父亲辞官的请求。”
宁国公夫人不甚好看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碍于李皇后在上面,本来想要讽刺几句罢了,但是墨挽歌跟放鞭炮似的说个没完,有这么多人在场,自持身份的宁国公夫人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她咬咬牙,冷声反驳道:“皇上是明君,自然是知道任人唯才。可是,不将朝廷政务放在心里,也就是百姓放在眼里的下属,皇上还会用吗?我朝国土大,贤才能人多的是,太子妃说的这番话,未免夜郎自大了——难不成能为国为民为君分忧的就只有你父亲一人了?皇上可不是你想的那般,才不会任用一个辞官的人!”
这是非要和自己杠上了?墨挽歌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脸上的笑意也是有所收敛,“宁国公夫人这是还没吃上酒呢,就开始醉了吗?本宫解释了一番自家父亲为何会辞官,到了你口中就是夜郎自大。宁国公夫人,本宫没想到你在宫中也揣测圣意,是不是,在自家府邸之内会更加肆无忌惮呢?”
李皇后本是想看看墨挽歌如何应对的,怎奈宁国公夫人遇上墨挽歌,就像是鞭炮遇到了火星子,一点就着了,真像墨挽歌说的,还没有吃酒就已经醉了,越说越不像话!牵扯到揣测圣意的话,李皇后可是断不能再在旁边看下去了。
李皇后也知道宁国公夫人为何会针对墨挽歌——宁国公夫人的嫡女潘诗昀嫁入东宫,早些日子没了,正以为是墨挽歌在中间动手脚呢。只是没有证据,就想着来几回阴的。墨挽歌怀着皇长孙,动不了她的根基,只是能恶心她几回也是好的。
“今儿中秋,宁国公夫人不会是午膳就在府邸里和宁国公先喝了吧?今儿晚上,你就别喝酒了,酒此物,喝多了容易伤身。”李皇后问道,目光放在宁国公夫人的脸上,轻飘飘的目光仿如实质,几乎是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墨挽歌回头看了李皇后一眼,随即垂下脑袋,掩去眼里的冷然。
揣测圣意!别说是宁国公夫人了,就算是宁国公自己,也没有办法承担这个责任。揣测圣意可是杀头的大罪,鞋底念头在心里一起,宁国公夫人登时浑身冷汗。
揣测圣意四个字,从墨挽歌的口中说出来,再被自己听进去了。宁国公夫人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心里正慌,哪里会计较谁来给她解围、怎么解围。宁国公夫人下意识地点头,受了李皇后的敲打,应道:“皇后娘娘说的是。都是臣妇脑子被猪油糊住了,才说出这种不着边际的话。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在场的人挺多的,宁国公夫人一直自持身份,甚少与这些人来往。
众人看着平日里孤高得不可一世的宁国公夫人这般,都是忍俊不禁,可是谁也不敢轻易弯那一点唇角。扯到揣测圣意的大罪,谁敢稍微表露出一点不正经来?
李皇后看向墨挽歌。
墨挽歌垂着脑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手指有些浮肿,看起来好丑。
李皇后看了旁边司琴一眼,道:“司琴,你去给太子妃换杯乳茶,她现在可不能吃凉的。”
司琴应了一声,连忙下去再沏茶。
墨挽歌瞥了宁国公夫人一眼,也不想和一直敌视自己的人费口舌。
丞相夫人心里有数,面朝着墨挽歌,打量了她的脸色一番,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太子妃,您可得多吃点东西,您脸色是不错,可是这小胳膊小腿的,还得多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