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只展翅的大鸟,飞机在跑道上奔了一段路程之后,在风的拂荡中起飞了。
机翼平稳,阶梯式向上突起,旅客几乎感觉不到左右摇摆、倾斜,但飞到一定高度以后,仿佛在加速,飞机前后颠簸了一下,左右晃动一下,以可感的倾斜插入云雾的天空。
这是一架新的民航客机,发动机的声音清颖而悦耳,机上广播本机航班、机次、祝福一路平安之后,播放最新流行歌曲“爱你到月亮”,闻到舒适的皮革新香和贵妇们浓郁的香水味。
在万米以上高空,透过舷窗洞口,一瞥万里,底下的世界,无云无雾,真的成了一帧山凸地凹、森林模糊、农田斑斓、道路坎坷、河道弯曲、楼房厂房贴地的木刻。
毛师傅第一次坐飞机,感觉不舒服:耳疼、心慌、头晕,代经理的座位靠窗,站起要让,兰蕙说:不用啦。叫父亲一条胳膊搁在前面椅肩上,头靠在胳膊上,她给捶背。
天,湛蓝如翡翠水晶;天边的白云,或如洁白无瑕的的莲花,或如玉兔悠闲晒日,或如大草原上羊群自在。阳光照在机翼上灿烂绚丽。
觑着那般景色,代经理在深思,他的思维的鸟儿穿过窗洞,飞到白云上栖息,在那蓝天里游弋,但始终不能摆脱对云主任的思考、对妻子祁连霞的审视。
也许正是那朵朵白云汇成的云海,那白和尚黑和尚打坐、白牛白象撞击的云海,再次勾起了自己的深思。
他对自己的古怪之想感到有趣而荒唐,云主任姓云,见的是白云,云是他现在思的焦点。
那天会上,对云主任他没直接表态,他对董事长和与会成员说:容我车上飞机上考虑好了,在进入“峰会”之前回话。
当然,云主任即使上任,目前也是代理,到年底工人代表大会无记名投票之后,再确定转正,现在,他让杜衡先代理几天主任。
他就是年青、工作经验少,前年大学毕业,但干的不错,袁工搞数控专机,他也常常奉陪到深夜,他是学数控专业的,似乎数控车间更适合于他。
还有老熊,老实说,老熊质量管理搞得非常好,“企业管理”是他专业,他是经过全日制大学正规科学管理深造的,我国的企业,有这样的人才而大多没好好地用,与本单位狭隘的偏见有关,把管理者本单位技术看得过分重要,而忽略了他们的管理才能。
对云主任的照顾,祁连霞对他这样说:主任把咱调到办公室,是看得起你,看得起咱,咱得好好报答。
报答,连霞认为:一是早来晚走,包下主任办公室的一切,早点去打开水、拖地板、擦桌子、擦窗户,必要时,也可给他洗洗办公室床上的床单、被单、枕巾。
想主任所想,急主任所急,苦主任所苦,让主任脸上有光,不给他抹黑。
二是咱还得意思意思,谢谢主任。
这年腊月二十九,家里在办年货,连霞要买两瓶茅台,对他说:“时兴,我们去看看云主任吧,过年了。”
但他有点生气地说:“要去,你一人去,我不去。”
他感谢云主任的帮助,但他觉得这样的帮助或曰“照顾”需要“报答”,他当初宁肯不要帮助。
况且,已经有人拿这样的事大做文章了,好像他这个工程师利用关系搞特殊化。
果然,弋经理在一次会议不点名地批评道:有的人拉党结派搞山头,搞特殊化。
弋经理说到这里,眼风一瞥代工,仿佛自己清濂得很。年底群众测评领导,他得55分,是历年来最低的一次,而经理、书记分别以85、95遥遥领先。
这是一个西部戈壁滩沙风天的春晚,春风把地上的沙土尘埃卷扬到天空中就像江南的大雾天,黄濛濛的天空似乎窒息了春天。
但春天执着热烈地在白杨树的枝头上探出头来。
昨天晚上,他不是半月一次的在公司值班,而是因为二矿井下设备检修遇到技术难题,他和顾矿长及一个工程师商量如何解决并搞出方案,回家晚了。
顾矿长留他矿招待所住下,但他又偷偷溜到公司去了,顾矿长以为他到山下蓝月亮洗头去了,没再过问。
是呵,就是这个风沙满天的春晚,他想妻子这时在家已经睡下了,晚饭时,她给他打过电问他今晚回家不?
他那时正在二矿,当着顾矿长和工程师的面说不回,后来真的不回了,溜回了公司,公司办公室他也有床,因值班养成的积习,他习惯于睡觉前要到车间转转。
尤其要到金工车间看看,近来生产蔫巴,五米二、三米四大立车已经断炊了,大雅本来在本地区的竞争中岌岌可危,再让国风冲击一下,几乎要落马了。
冶炼、选矿原计划的大修要推迟一、二年,有的工件铸造模型已做出,但接到了停工的电话通知。
没活,工人就要喝西北风,闹情绪,大立车的操作者,经常去找经理、主任要活,也来找他这个副总工要活,有个叫石大炮的师傅,叫他多关心工人的生存状态,岗位境遇,关心妻子祁连霞的工作。
代工脸红赤耳了,石师傅是在讽刺他呵,可他没想到那件事上去。
那天晚上,云主任办公室的灯亮着,灯光溢出门缝,透过门上被白纸封住的换气窗,也透过后窗映射到球场边的树上。
他去敲云主任的门,听到里边有“悉碎”声响,代工不会想到有别人在里面,更不会想到祁连霞在里面。
他清楚地听到里面有人走动,他好像预感到什么,他的心狂乱地跳动着,耳根和脸热起来,里面燃着锁不住的火焰,把他眉毛、头发烘燃了。
不来开门,里面有小偷?他就不停地敲、狠劲地敲,后来云主任终于开门,但里面的灯关了,他只能借助走廊灯光隐约看见里面,云主任站在门口,吃惊道:“代工”。
代工闻到桂花的甜蜜的幽香,这香,是他妻子所喜欢的,真有那样的事,他不顾主任的阻拦,拼力进去了。
连霞没有坐在一边主任的值班床上,而是坐在主任办公桌后的转椅里,代工打开灯,见连霞头发蓬乱,只穿着淡黄色的毛衣,桌前一个脸盆里搁了件主任的工作服。
连霞的脸红的像灯笼,尴尬地说:“我帮主任洗衣服,你也有事吗?”
飞机甲虫一样嗡嗡叫着,鹰一样朝前稳稳飞行,他感觉自己被丝丝缕缕捆着,而进入一个彩云组成的光怪陆离的世界,这个世界,以前一直在他头顶上盘旋、升腾、幻象,而现在,是在他脚底下,在银鹰之下的的广大空间。
“那样的事,你还回忆吗?”兰蕙握着空拳,给父亲敲背,“啪。啪…”之声如春风拂栏,彩衣飘动,父亲感到忒舒服,兰蕙时时斜眼一瞥“代哥”,两束眼光相碰时,爆出火星。
兰蕙以忧郁而深遽的眼神说“那是侮辱呵。”
但兰蕙又想:“我的事比你的更丢人!国风现在谁不知道我未婚先孕?这在上海,不算什么,女伴或许羡慕呢。花季的时尚。
而在那戈壁滩上,世俗之间,我作为俗党的饭后谈资,卑视的贱货,走在车间受人白眼,安排工作人家爱理不理,有人当我面‘啐’地,随地吐痰,恶心死了,好像我那么讨厌。
我和谁好,我知道,因为我爱他,不慎先孕,但我不能影响他的事业和家庭。”
兰蕙又想:“国风人大多可能猜测是他,因为我们去过俄罗斯、英国、西班牙。”
代经理想:“无论如何,你是不能走的呵,你的事业刚刚开始,刮风下雨正常。”
代经理被舷窗外吸引:一朵白狐般的云朵似乎凝神盯着他,他想起艾蒿下打坐的那白狐,忽然疑惑起来,现在他是见到云朵呢,还是见到真的千年老狐?幻影?
狐云与银云同飞,他未曾遇见过。他见过不明飞行物与飞机并行飞翔或尾随,而未见过云朵飞得那么快、那么高,这云朵非常怪异。
它不比飞机快,也不比飞机慢,飞机快,它也快,飞机慢,它也慢。
有时,它合掌躺倒而飞,变幻色彩,似乎渐渐幻成一只棕色洒着梅花瓣的美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