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了。”钟翮仰着头轻声道。
陆嘉遇他们云里雾里,也跟着抬头。那间黑暗的如同旋涡般的幻境顶层像是蛛网一般裂开,细碎的火光从层层裂痕外争先恐后地挤进了这一片空间。
楼生脸色灰败却又铁青,残破的魂魄似乎又淡了些。
陆知春握紧了手中的剑,将陆嘉遇护在了身后,“别动。”
钟翮面色上却瞧不出半点惊慌,她像是早就料到了这样鱼游鼎沸的局面,她收回了目光,轻飘飘落在了楼生身上,带着如孩童一般的天真与好奇,“后来呢?”
她背对着陆知春他们,这一眼被站在她身后的陆嘉遇看得清清楚楚。不知道怎么,向来对钟翮深信不疑的陆嘉遇觉得自己心里的一小块地方被这一眼看得陷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背后却爬上了层层冷意,逼得他不敢再抬头。
楼生的沉默像是一阵错觉,“后来……”随着话音,火光占领了整个房间,蒙住众人双眼的黑雾像是被烧毁一般。那连绵不断的火烧云刺目而耀眼,恍惚竟让人产生这是朝阳的霞光。
其实那不是朝阳也不是晚霞,钟翮站在最前方,烈烈火光照在她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像是无端生出了双翼。天幕上铺满了云霞,每一缕云上都跳跃着深红色的火焰。
秦游忙着挡住云楠的眼睛,医修的护体真元不如其他人,受不得这样铺天盖地的鬼火刺激,他咬牙,“这是鬼火!”
钟别意急忙将蓝鲸召唤过来,当做屏障挡在几人面前。陆知春抓住了想要跑上前的陆嘉遇,“嘉遇!不能看。”
陆嘉遇心头的阴影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他心里的焦急一阵又一阵,像是潮汐一般将他吞没。钟翮拖着背后长长的影子,像是张开了一双巨大的黑色翅膀,即将要投入那片烈火一般。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样焦急,可肩膀却被陆知春死死握住,寸步不能移动,他只觉得一股怒气从喉咙间冲起。他猛地回头面无表情地瞧着陆知春,一字一顿,“陆师姐,我与你不熟,你最好先放开我。”
陆知春震惊地看着他的眼角流动着细细的黑雾,他的双眼从琥珀色变成了深黑色,眼尾燃烧着欲飞的鬼火。
“你最好——放——开。”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慑人的寒意。
这一切动荡,钟翮都没注意到,她出神地望着天际烧成一片的火场,眼中似是痴迷又像是狂喜,这样怪诞的神情也只出现了片刻。
她像是了然一般幽幽叹息了一声,“坠钟沉火,大魔破封,我早该想到是这样了。”
楼生的身影更淡了,钟翮负手而立,偏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楼生,“你家幽咽泉下埋着的,不是什么不可见人的生气,”她似乎戏谑一般道,眼尾的笑意嘲弄却又冰冷,“是个通天的妖邪啊……”
“名门正派,不求名利,藏着这么个东西,你们枕在这苍山脉脉之上,夜里可能安眠?”她的话语刻薄又散漫,说罢,她冷笑了一声,掷袖便是一道黑气,那鬼气所到之青绿的草木迅速枯死。
天际垂着的鬼火像是感觉到了相似的气息,头顶的悬钟云开始顺着大风缓慢旋转,巨大的旋涡在钟翮头顶上缓慢旋转,大风带起她的衣袖猎猎翻飞。
她神情带着点狠厉,“楼生,你不过是自己下不了这个手罢了。”
楼生先前和蔼的神色像是一块枯死的面皮,他动了动嘴唇,“是我有愧……”
钟翮长笑,“哈哈哈哈——若是当真无愧,你们当年封印这个大魔的祭献,怎么会失败了?”
她的神情没了之前的兴奋,眼底极不耐烦的神色将先前陆嘉遇发现的那点戾气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钟翮缓缓靠近楼生,“你还骗了多少人进来?”
这话一出,楼生猛然抬了头,露出了深红的瞳孔,额间露出了一道若隐若现的魔印——他已经不是人了。
楼生像是骤然撕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他狰狞咆哮道,“天地间那么多人,命都是一样的!凭什么只能楼家人去死!凭什么你们能大道坦荡!而我楼家人要世世代代为了一个虚无的大魔去送死?”
四周的砂石随着楼生的狂怒缓缓在四周浮了起来。
钟翮没有反驳,她轻轻笑了一声,漆黑的眼底半点光线都没有,“楼生,本来揭阳村的人不用死的。”
暴怒的厉鬼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钟翮的怜悯之心像是早已死去,她像是一只冷血动物盯着凝滞的厉鬼,细长的指尖在楼生的下巴下缓慢地旋转着。楼生恐惧地发现,自己身上的鬼气顺着那双冷白的手指逐渐抽离自己的身体,“楼家人被你困在这里三十年,他们愿意吗?”
那句话像是一记重击,楼生的脸色灰败像是再次死去,身边的浓雾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去,距离钟翮一行人几步之遥的地方站满了楼家早已死去却无法超生的死灵。每一具躯体都已经腐化露出白骨,每一个头颅上都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眼窝。他们死不瞑目,无法解脱,只能徒劳地一次又一次从埋葬他们的墓地中爬出来,奔向罪魁祸首。这样的日子,他们过了三十年。到如今,这场漫长的旅途终于有了终点。
钟翮却不放过屠杀厉鬼的机会,“你知道为什么人死后要转世投胎么?”
楼生被强行抬起了下巴,与那些被他骗进来送命的死灵和已经故去的楼家前辈们对视。
“他们的魂魄被强行留在这里,上天无法,入地无门,只能像自己的躯体一般在人间腐烂,就连泯灭,也比这样的结局好太多。楼生,这是你的错。”
霎时间一阵尖利的声音伴着火烧云响彻天地,陆知春拧了拧眉,低声道,“万鬼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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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翮(暗示):我是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