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竟然当着那么多赵若怀家人的面,当着柳源夫妇的面,选择对赵若怀动手,他已经完全不计后果了!完全不讲感情了!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能够变成这样?他的病情加重了吗?他的心智已经不正常了吗?什么原因让他变成了这样?少年时受的教育不对?读书太少?云岫县城那些乱七八糟的警察,让他感受不到法治和正义的力量?他不相信了一切,只相信自己的双手?对,就是这样的!少年时代,他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生活在舞棍弄拳和饱受欺凌的氛围中,长大之后,他看到的是云岫城中那些一点不干正事的匪警。正是这些生活经历,让他长期地生活在武侠世界里,让他只信奉个人英雄主义,而丧失了其他信念。他教出的徒弟小唐,和他如出一辙,差不多完全相同的行为模式。在他们的观念里,谁与自己过不去,就要靠自己的双手和谁作斗争。加上大胆,加上自侍武功高强产生的超强的自尊心,让他们不服输,也输不起。
这样的一个孙思,诉讼只在一种情况下有用,就是他确实已经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换句话说,如果这次事件中,自己没能存活,那么他也就跟着偿命了,只能是这种情况下的诉讼,可以一劳永逸,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除此之外,诉讼根本不是办法!就拿这次事件来说,他的本意是赵若怀,自己是替赵若怀挡驾,只要自己还活着,那么对孙思而言,他是故意伤害未遂,过失伤害成立。一个过失伤害,而且在我已经完好返回的情况,最多也就是一、二年的事情。何况他有父母帮他,说不定还有吴家平帮他,结果难说得很。何况这还属于自诉案件,自诉案件得自己承担举证责任,自己还得出庭去指控他。真的走到那一步,让自己情何以堪?何况那样一来,只会彻底将孙思逼到自己的对立面。那样一来,笑得最欢的,恐怕应该是梁阿满。小唐、李念、小魏这些人,说到底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尤其是那个梁阿满,再过得一二年,她又得出来为非作歹了。有孙思在,这些人或许还能有所忌惮。
说到底,当前以及今后的形式,那就是:有孙思这个人麻烦;没孙思这个人,可能更麻烦!类似孙思这样的人,除非不碰上,一旦碰上了,只有自认倒霉。以强对强、硬碰硬,根本不是办法!
以上是从理智的角度,从感情的角度,自己真能狠得下心,去指控他吗?以今时的傅文若对他的崇拜,这一行为对她会产生何种影响?
那怎么办?杨柳妈还不知是什么状况,赵若怀这个样子,显然也已经熬到了极限,何况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做,必须快速出山。为了尽可能地少受干扰,我不能至少目前还不能,不能还原成先前的傅心仪。
那就只能……还好,前不久为了替柳洪儒查阅资料,自己知道有一种状况……叫做解离性失忆。权且一用吧!
于是,当赵若怀满眼泪花、欣喜若狂地欢呼:“心仪,你醒啦?你终于醒啦?”的时候,我陌路地看着他,不解地问:“你是谁?你怎么也在这里?啥意思?我睡了很多了吗?”
满心喜悦突然遭遇当头冷水,赵若怀的脸立即布满寒霜,他拉着我的手,惊恐地问:“心仪,你说什么?我是赵若怀呀!”
“你刚刚说我是谁?我认识你吗?”我又发一问,赵若怀颓然跌坐床上,摁响了床边按扭。
医生指示说:“多找几个家人、熟人来,看有没有认识的!”
很快,傅文若、杨柳、老傅,满面欣喜地出现在我面前。杨柳妈现在更加人如其名了,身形一如迎风枯杆,大有风吹即倒之势。但她毕竟存活了下来,杨柳妈,你可真是太争气了!给足了面子!我是真想让你再高兴一点,完全高兴!但是没法呀,你又伪装不来。那有啥法?
我对一边叫着妈妈,一边哭喊着猛扑过来的傅文若说:“谁家的小姑娘,好可爱!只是,妈妈可不能随便乱叫的哟!”这下几人就都傻眼了。
赵若怀的绝望,又增加了一层。他失魂落魄地去抱着文若,文若没有闪避,看来,父女俩的关系有所缓和,这就好!
杨柳妈流着泪,费力地摇着我,说:“丫头,我是你妈呀!你不认识我了吗?你怎么可能连妈都不认识了呢?”
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只好抱着脑袋,茫然做痛苦思索状。老傅伤感说:“杨柳,会想一点,活过来就好!她认不认识我们,都不打紧,反正都是我们的女儿呀,你说对不对?”赵若怀劝解说:“阿姨,傅叔说得有理,活过来就好!活过来就好!”
少游和布谷跟着就到了,布谷说:“傅心仪,你吓死我们了……”我陌路的眼神让他很快住了嘴,然后探寻地看着旁边的赵若怀。赵若怀反馈给他一脸的伤感和无奈。
我抱着脑袋,再做痛苦思索状,茫然说:“我是谁?我到底是谁?阿姨,你说我是你女儿,这小姑娘,又说我是你妈妈,那么这两位……”
少游走了过来,满眼希翼地说:“我是黄少游、黄雀、春申君,我是你的同学啊……”“同学……”我喃喃地念着,仔细打量少游的脸,与此同时,我在旁边的赵若怀的脸上,看到希望与恐惧并存的神色。当我终于摇了摇头时,赵若怀竟然如释重负。少游不打算放弃,他继续说:“咱班的四公子,螳螂、黄雀、布谷、柳咏,这些人,你都不记得了吗?还有黄教授,黄莺,这些人,你统统不记得了吗?”
“四公子?战国四公子?‘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
老傅满眼的喜色,其他人也都大为动容,老傅说:“落霞与孤鹜齐飞,下面是?”
“秋水共长天一色!”
“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
“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
赵若怀说:“畏南山之雨,忽践秦庭;”
我接过说:“让东海之滨,遂餐周粟。”又说:“算了,这位叔叔、这位哥哥,比背课文,你们不一定是我对手。不背也罢!”
老傅去拿过一张报纸,说:“念念!念念!”
我老老实实地念了两句。老傅一手拉赵若怀,一手拉杨柳,说:“这就好!这就好!没有傻掉就好!”
医生开始总结,他一本正经,很专业地说:“解离性失忆!这种患者的表现是:只对个人身份失忆。但其他的都记得,可以看书识字。”
赵若怀迫不及待地问:“这只是暂时性的,对不对?”
医生说:“失忆分为暂时性失忆和永久性失忆。是由功能性损伤,器官性损伤所导致的。能不能治愈,还有待观察。”
赵若怀问:“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治疗方法?我是说不计成本,但求能够治好。”
医生很老练地说:“让熟悉的人来唤醒她的记忆!除此之外,没什么特效的方法。需要多久也说不清楚,也许明天后天,也许十年二十年,也许一辈子。”
现场于是安静一片,看着满眼沮丧的杨柳,我实在不忍,于是说:“阿姨,我看你就是一好人,还有这位叔叔,也是好人。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另有父母,但是只要你们不介意,我可以给你们做女儿。还有这位小姑娘,你要是喜欢,又没有别的妈妈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做妈妈的。”
老傅说:“是的!杨柳,没什么的!想开点!文若,她还是你的心仪妈。”
这样一来,现场最伤心的自然莫过于赵若怀了,我失去记忆,自然对他损失最大。
他抓狂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心仪,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呢?你怎么可能,连我都不认识了呢?”
我莫名其妙地望着他,问:“叔叔,这位哥哥,是你什么人呀?我以前,真的认识他吗?”
老傅拍拍赵若怀的肩膀,说:“别急别急!依你现在的条件,你可以重新追她回来!大不了从头来过!”
我对医生说:“医生,我不想呆这里了!我想回家!通知我的家人接我回家。”
布谷对赵若怀说:“哥们,公司那边,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我和黄雀都不大懂,也整不明白,我单位上,这两天又还忙得很,还得你去一趟才行。”又安慰说:“别太急了!傅叔说得对,大不了从头来过。要对自己有信心!”然后看看少游,继续说:“少游要是没结婚呢,你可能要紧张一点,但他现在,已经有了黄莺了,所以……傅心仪还是你的!终归是你的!”
少游看着我,说:“那你也不能不认识我呀!傅心仪,无论如何,你得认识我!知道吗?”
我玩笑说:“好说好说!咱们今天,不就认识了吗?三位兄台,一个个眉清目秀、气宇轩昂,而且都是爽快之人,行!这三个朋友,我认下了!”
布谷说:“这就对了!你们看!智慧还在!幽默也还在!这不就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