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柳源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思索一个问题:‘父亲’他到底是个什么概念呢?他们不存在十月怀胎,没有生育的痛苦,像柳源这种情况,甚至连养育也没有沾边,他其实就贡献了一个细胞,而且那细胞,据生物学老师讲,跟赶死队似的,又不是什么稀罕物。这种情况下的父亲,有价值吗?有意义吗?柳咏和赵若怀,同样是儿子,一个是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现在呆在省政府里;另一个从小吃尽苦头,现在呆在桑榆。逆境中成长起来的卓尔不群的赵若怀,连自己都为他感到自豪,柳源作为父亲,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这人真是赵若怀父亲吗?赵妈妈不会连这事都记错了人吧?怎么可能不是呢?如果不是,谈话的过程中,柳源那瞬间的表情,颤抖的手又从何而来,何况以柳源之世故,如果不是,他有必要听自己废话一半天吗?如果不是,自己这样在他面前大谈赵若怀,只能被他当作神经病的!如果不是,他今天哪有必要前来见我?如果不是,他又何必提议让赵若怀前来喝茶?明明就是!但他却不愿认儿子,不愿帮儿子,就为了自己的地位,当然也是为了现在的家庭。一个父亲可以冷酷无情成这样吗?他是个什么父亲?自己贪图了一时的享受,顺便把赵若怀带到了这个世上,这样的情形能算作是父亲吗?赵若怀对这人本来已经相当别扭,相当憎恨了!他要是知道:这人居然到目前都不肯认他,不定气成什么样子。官场难道真能把人改造成这样!如此看来,柳咏将来必然是这个样子了。那还有什么意思!还好,赵若怀是不会的,他没那机会,我也真不希望他有那样的机会。赵若怀如果变成了今日的柳源的样子,那还是赵若怀吗?想想我都觉得不寒而栗。
接下来我就急于找赵若怀,约他从寒烟到省城来喝茶。一边在心里嘀咕:妈妈的,这茶喝的!来来去去在路上得耗费五天吧!也实在太费马达了。但只要是我约他喝茶,不管多远,哪怕是天涯海角,我坚信他一定会来的!从这个层面讲,这茶喝得着实有些浪漫:届时的赵若怀,一边和心仪的女人喝茶话别,一边有亲生父亲在一旁暗中相认。这也是人生一种难得的际遇呀!
电话打到乡政府,乡政府接话员说:赵若怀早就不在桑榆中学了,走了有一个月了!我又问孙思,他说孙思也离开了,不过离开得晚些。我吓了一大跳,天啦!难道这二人也都辞了工作啦?我对那接话员说:“麻烦你,给我叫赵姨妈来。”一会儿赵姨妈来了,她的声音很激动。她说:“心仪,你怎么现在才打电话来呢?你都急死人了。”我让她慢慢说,从头到尾说,别着急。她说:“你走后,若怀发了两天呆,然后就离开了。唉!心仪,你是不知道,春梅和杨木,差点没气死!”
我连忙问:“现在呢?他到底去了哪里?”
她说:“现在是去了深圳,在赵羽那里的。他到了深圳,才打电话过来说的。”
“他走之前,没给舅舅、舅妈打招呼吗?”
“打什么招呼呀?和你一样,悄悄走的。给杨木留了一封信。放在二楼他那房间里的。”
“姨妈,对不起!我是为了让他保住工作,才悄悄走的。没想到他还是……”
“春梅就是埋怨你,我后来慢慢想通了,不怪你!你没来之前,若怀本来就打算要走的。”
“姨妈,他有没有要转交给我的什么东西,比如信……话……什么的。”
“没有!没有让我们转交什么。你又不回来了……”
“姨妈,孙思呢?孙思也辞了工作吗?”
“孙思不知道,他刚走了几天,可能是放了假才走的。”
“孙思是去深圳吗?”
“那就不知道了!”
辞别了赵姨妈,我空前失落。从来不曾设想过,有一天,突然找不到赵若怀这个人,对我的生活会产生什么影响?但现在明白了,那是一种心凉如水、索然无味、人生失意无南北的感觉!莫非,赵若怀就此一去不回?难道自己和他,竟然就这么划上了句号?姓赵的,你够狠!再怎么的,我还给你留下几个标点符号,让你珍重,你倒好,只言片语都不给我留下,就这样走了!
找不到赵若怀,我也就没必要、也没心情去打扰那柳大厅长了,反正他也没打算帮赵若怀脱困。
按照校历,一个星期前,学校都已经该放假了,所以早在七月十五日这天,我就电话告诉江城的父亲说:学校已经放假了,但我已经从云岫坐了便车,来到了省城。为什么来省城呢?是因为孙立夫已经停薪留职了,早已去了省城。立夫辞职的事情,我寻思已经瞒无可瞒了。前次杨柳妈生那么重的病,我在江城呆了整整半月,可从头到尾,立夫都没有露面,这实在说不过去。毕竟云岫离江城,就四个小时的船程。再退一步说,就算那时真的走不开,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可是现在,放暑假了,立夫该去江城,看看杨柳妈了吧?而现实的情形是:非但立夫不能去,就连我,目前也尚未打算回江城去。所以无论如何,得有像样的理由,而要有像样的理由,立夫早已去了省城的事情,就是最好的理由。
老傅对立夫离开学校的决定,不能理解!我在电话里给他解释了半天,他仍然认为:我们太冲动了!太草率了!还告诫我说:此事不能让杨柳妈知道。对于立夫的辞职,老傅是这种表现,我于是明白了:我辞职的事情,只有更加坚定不移地隐瞒了。
黄莺也已经放了暑假。准备明天就回家里去了。所以继续呆在黄莺学校,也已经不大现实了。和赵姨妈通话完毕,我给立夫打了一个电话,说学校已经放假,我已经在江城了,准备明天早晨出发,去省城和他会合。我已经决定,明晚唱完歌后,就出现在立夫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