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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傀儡摇头:“我只继承了来到归元仙府以后的部分记忆,据我猜测,心魔应该诞生于很早以前。”
  谢镜辞好奇:“会和云水散仙凡人时期的经历有关吗?”
  身为散修,这位性情古怪的大能可谓横空出世,无人知晓她的来头,关于云水散仙从前的经历,被脑补出了几十上百份话本子。
  楚筝顿了片刻。
  “关于从前,我隐约记得……我有次离开归元仙府,去了云京城郊,给一座坟墓上香。”
  他语气无甚起伏:“墓碑上的人名为‘周远’,楚幽国人,死时八十二岁。”
  “楚幽国?”
  谢镜辞一愣:“这应该是凡人界的国家。”
  “无须过多猜测。”
  楚筝脚步稍停,眸底罕见地溢了冷光:“你们二人若能将心魔击败,我便可一探究竟。”
  他话音方落,在山林环合的苍劲树丛里,冷不防响起一声笑。
  这笑声幽冷非常,带了十足的不屑:“你何时发现了我?”
  “如今本体受到魔气侵蚀,心魔只会越来越强。”
  楚筝语气不改,真有几分像是没有感情的傀儡:“与它交战,恐怕会被魔气所困,滋生属于自己的心魔。”
  谢镜辞皱眉:“所以――”
  “所以最好的法子,是让一人上前迎战;另一人进入前者的心魔境,将其破开。”
  他道:“但凡任何一人有失误,前者都会葬身此地,另一位,看运气吧。”
  谢镜辞努力理清思绪。
  也就是说,他们其中一个要拼了命地和邪魔硬刚,保护归元仙府不至于破灭。
  而另一个人……要竭力保护他。
  这样一来,无异于把性命全部托付给另一个人。
  四周汇聚的魔气越来越浓。
  心魔哑声笑笑:“就凭两个小辈,也想击败我?就算你们联手,也不是我的对手!”
  古树的枝叶密密匝匝,因冷风哗哗作响。
  在倏然而过的风里,谢镜辞听见裴渡的声音。
  “谢小姐。”
  他道:“当年我之所以离开浮蒙山,不是为求道,而是为你。”
  她怔然抬头,望见少年清亮的眼眸。
  心跳不自觉加剧。
  “之所以竭尽全力每日练剑,不是为成名,亦是为你。”
  他的爱意太浓,哪怕是用了轻描淡写的语气,仍然让她不由自主眼眶发涩。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
  谢镜辞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第二日能在学宫见到你,每夜入眠之际,我都会觉得开心。”
  裴渡垂眸,长睫如同纤长小扇,引出一片温润笑意:“倘若出了差池,你转身离开便是,莫要伤心。”
  “因为从十年前起――”
  他说:“我就是独属于谢小姐一个人的剑。”
  刹那之间,剑光四溢。
  连绵不绝的剑气自湛渊涌出,破开风与夜,径直冲向涌动的黑潮,密林之中恍如白昼,疾风悠荡。
  这是裴渡给予她的答复。
  也是他豁出性命、放手一搏的告白。
  他的骄阳高高在上。
  他的倾慕至死不渝。
  无须所谓“托付”,这条性命,早就心甘情愿被她握在手里,无所谓结局。
  在无数看不见前路的夜里,谢镜辞是他永恒的航标。
  第四十八章 (一个吻。)
  远树接天, 月光明灭。
  密林被夜幕遮盖,冷风拂过,掠起一层层浪涌般的茫茫树海。
  空气极冷, 亦极躁, 窒息感铺天盖地, 又很快被剑锋斩碎。
  如今归元仙府魔气肆虐, 心魔滋生壮大,已然具备了元婴实力, 道道黑潮汇聚成咆哮的奔狼, 一拥而起,有撕裂空间之势。
  裴渡穿行于黑气之间,湛渊划过半空,引出一道冷色亮光,层层雪雾裹挟着寒冰, 径直劈开狼头。
  “凝神屏息。”
  楚筝道:“看见环绕在他身侧的黑气了吗?那是心魔的吐息,能乱人心神, 令他心魔渐生。”
  谢镜辞眉间紧蹙:“那我们――”
  “闭眼, 调动神识。”
  少年傀儡喉头一动,自指尖凝出一道灵力:“你需要进入他的识海,保护那剑修不受心魔所惑。此地难以受到战况波及,我亦会护在你身边, 保你不被心魔所伤。”
  识海乃是修士最为隐蔽珍惜之地,蕴藏着此生所有的记忆与思绪,一旦识海受损,少则丧失记忆与情感, 多则神志不清,从此变成不通人事的傻子。
  因此, 绝大多数人都会在识海中设下诸多禁忌,阻绝一切被入侵的可能。
  楚筝见她微怔,目光一转,露出了谢镜辞所见的第一个微笑,意有所指:“倘若是我,定然无法轻易进入他的识海,但换作你……想必不会多加为难。”
  *
  楚筝所言不假。
  进入识海的法子并不难,只需调动神识,出体后与旁人进行感知,若是没得到阻碍,便能畅通无阻地探入其中。
  释放神识的刹那,世间一切都显得格外清晰可辨。
  树木枝叶的晃动、一滴悠悠坠落的水珠、乃至不远处魔物们乱且杂的呼吸,都能被尽数感知,以她的灵力为圆心,一点点扩散开来。
  属于裴渡的气息干净澄澈,与之触碰到的瞬间,并没有想象中的排斥抵触,一股巨大的拉力犹如黑洞,不过须臾之间,便将她纳入其中。
  周身的一切都尽数消散。
  邪魔嘶吼、剑气凛然、眼前忽明忽暗的月色都不见踪影,谢镜辞在一片虚无中睁眼,恍惚间,瞥见一道刺入眼中的亮色。
  天光撕裂黑暗,首先闯入她视线的,是一道小小的、瘦削的影子。
  那是个眉目清秀的男孩,看上去只有六七岁大小,站在一间破败简陋的院落中央,面前摆着个木制担架。
  担架上的人一动不动静静躺着,面上蒙了层白布。
  “小渡,你也知道,最近山里很不太平,走哪儿都能撞上邪魔,你爹又喝多了酒。”
  站在他身侧的中年男人面色尴尬,挠了挠头:“他被我们发现的时候,就已经走了,你……你节哀。”
  谢镜辞走近了一些。
  这里应是裴渡的记忆,她不过一个擅自闯入的外来者,无法被其中的任何人感知,只能充当旁观者的角色。
  儿时的裴渡已经有了长大后的五官轮廓,相貌清隽,却瘦得过分。身上的短衫一看便是粗制滥造,伶仃的脚踝暴露在寒风里,显出一团淤青。
  小小的男孩站在担架边,没有哭,声音是孩童独有的干净清澈:“多谢李叔。”
  “如今你爹……家中应该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男人叹了口气:“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大可来找我帮忙。我本打算让你住在我家,但你也知道,妖魔肆虐,我们村里想吃饱饭都难……大家都不好受。”
  裴渡点头,又道了声谢。
  他没再说话,身边的人们来来往往,多数嘘寒问暖几句,离开之际面带悲色,默然不语。
  大人们帮他埋好了遗体,男孩再回家的时候,孤零零的院子里没有回音。他似是茫然,坐在床前怔忪许久,保持着端坐的姿势,静静过了一夜。
  第二天,裴渡开始给院子里的白菜浇水,去集市购买种子,又瘦又小的身影被淹没在人潮,像是跌入汪洋的沙粒。
  谢镜辞跟在他身后,看着身边来来往往、面目模糊不清的行人,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议论。
  “那个酒鬼死了?”
  “听说是被邪魔所害,心脏都被挖掉了。这几日魔物猖獗,连官府都奈何不了,我们这儿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该怎么过啊。”
  “也是造孽,那人死了,家中独独留了个儿子,才七岁大吧?”
  “那酒鬼整天发疯,夜夜抓着他儿子打,要我说,他死了,那孩子反而能舒服一点――他不是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已经在干活了吗?”
  “他娘是为生他而死的。不是说那什么吗?天煞孤星命格,专克身边的人,很危险。”
  小小的男孩垂着眼睫不说话,仿佛他们在讨论另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低头抱紧种子,沉默着加快脚步。
  随着他的步伐渐快,周遭景物被轰然踏碎,变成许许多多凌乱的碎片。
  碎片上的影像模糊不清,想来已是十分久远的记忆,裴渡并未认真记在心里。
  有他用单薄的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球,缩在床铺角落的时候。
  有他在冰天雪地上山砍柴,不慎踩在雪上跌落崖底,摔得浑身是血,手上通红的冻疮被石块刺破的时候。
  有他在大年夜看着百家灯火,少有地煮了两碗饭,用来犒劳自己的时候。
  有他路过学堂,情不自禁伫立许久,被别人发现后脸颊通红,低头匆匆离开的时候。
  也有他对着捡来的破烂玩偶,问上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又自嘲轻笑的时候。
  碎片凌散不堪,她一幕幕看去,只觉眼眶酸涩,再回过神来,才发现眼泪从不知何时起,就在簌簌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