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停在原处, 看向出声的地方。
——宁汝姗好像一开始就知道怎么照顾眼瞎之人,熟悉自然。
“世子?”宁姝见他盯着自己看, 心中不安, 那张脸消瘦苍白, 眉眼挺俊,一双眼无神却格外漆黑,好似一团黑雾,看久了让人害怕。
容祈回神:“她……阿姗今日身体不舒服。”
不知为何,他觉得耳朵有点热。
今日是艳阳天,窗边洒落的日光落在身上, 晒久了便觉得有些热。
“不舒服啊。”宁姝笑了笑,“我以为是玉夫人把她叫回去了,每年这个时间玉夫人都要生病, 三妹妹孝顺,每次都会仔细照顾着。”
容祈沉默,突然开口问道:“玉夫人生病了?”
他原以为是她不愿来的借口。
“嗯。”宁姝盯着他,口气平淡,“玉夫人体弱多年,入府多年一直深居简出,连我也不过是见过三四次,顺带着和三妹妹也很少见面。”
“三妹妹性格孤僻,很少人前说话,若是说了不动听的,世子可千万不要生气。”她笑问着,声音绵软娇气,就像一个和善的姐姐为不知趣的妹妹说话。
容祈却是皱眉:“性格孤僻?”
宁汝姗的脾气虽不热情外放,但也跟孤僻搭不上边,她算得上一个内敛温柔的人,若是实在深究只能说脾气太好了。
“是啊,小时候总是一声不吭的,十来岁的时候,和我闹脾气拌了几句嘴,还偷偷跑出府,把爹爹都急坏了,回来的时候浑身湿漉漉的。”
她仗着容祈看不见,嘴角撇了撇,口气却依旧温和体贴:“爹爹疼她,骂也不骂一句,只处置了一批下人,就直接带她回去了,后来三妹妹就越发少出去了。”
容祈挑了挑眉。
宁汝姗生气?
她竟然还会生气?
她不仅会生气,还会跟人吵架?
他突然展眉笑了笑。
对面的宁姝一愣,看着他嘴角露出的浅笑,突然发现容祈笑起来当真好看,眉眼俊朗,疏朗风流。
依然一笑作春温。
她依稀想起当年还是状元郎的他,打马游街时的模样,坐在高头大马上,剑眉星目,形貌昳丽,色若春晓,她看呆了,不由探出身形,却不慎冲窗边跌落。
耳边是母亲的惊叫声。
她还记得当时下坠带来的窒息感。
而那人飘逸如赛鹤临风,英姿若惊鸿出现在自己面前。
惊鸿一瞥,至今难以消散。
若是他当年不去打那什么战就好了。
宁姝看着他的双眼,遗憾想着。
若是不打那场要了大燕三十万士兵的血战,她一定会嫁给他的。
——“他笑了?!”
——“相谈甚欢啊。”
富贵楼其余几间雅间内,同时响起阴暗私语惊讶声。
——“看来传言是真的。”
——“按计划行事。”
“世子。”宁姝语气中突然带出一点为难之色,“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问一下三妹。”
“我的玉佩是不是被她拿走了?”
容祈皱眉:“玉佩?”
“雕着花瓶和钟铃的墨玉翡翠。”宁姝看着她,缓缓说着。
容祈脸上微不可闻的笑意顿时消失。
宁姝嘴角却是露出一点笑来,嘴里可怜兮兮地说着:“她也不是有意的,想必是下人收拾混了。”
—— ——
宁汝姗坐着马车回了宁家。
宁府的管家是夫人娘家的表亲戚,深受夫人恩惠,一心为了正房,一看到宁汝姗就生怕她是因为那日将军走时没通知她的事来闹事,当下就挡在门口。
只是一开门就看到宁汝姗冷淡的脸,漆黑的眼睛被浓密的睫毛半敛着,只露出一点微光,就这样直直地看着他。
他突然有些害怕。
三娘子虽不爱说话,但若是盯着一人看时,总是让人感觉害怕。
将军最喜欢的就是三娘子。
当年三娘子跑出府,他们没拦着,当年的人除了他全都被将军施了家法,发卖出去了,至今没有消息,但管家作为唯一的当事人,心里确实一清二楚。
那些人早就没了。
将军为了保护三娘子的名声,让他们永远闭上嘴。
下人们心里清楚得很,若是玉夫人想上位,那不过是动动嘴的事情。
可偏偏,玉夫人就像一尊玉一样霸占着西苑,很少出门,也从不干涉宁家内务,存在感极低,但依旧成了夫人心尖的一根刺。
“三娘子。”他把着小门,讪讪叫了一声。
“开门。”她淡淡说着。
“哎,夫人为将军祈福,戒斋,不能开大门,三……”
他僵在原处。
因为三娘子就这样直直地看着他,白水黑珠的眼睛毫无波动,看得人大冬天汗毛直立。
“我是回来看我母亲的。”她轻声说着。
——不是来找事的。
他紧绷的心瞬间放了下来,口气都松快了不少:“小门还是可以开的,三娘子快请进。”
“进门前我只是来问你一个问题的。”宁汝姗看着他,突然压低声音,开口说道。
管家不明所以,依旧谄媚地躬身笑着。
“爹要走的那日,为何不和我说。”
管家脸上的笑瞬间僵硬。
“这次我不会跟爹爹说,但若是下次……”她压低声音,阴森森地看着他,“你便和他们一起闭上嘴。”
管家抖了一下,惊恐地看着她。
——她竟然也知道!
宁汝姗收回视线,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一个温温柔柔的笑来:“我从侧门进。”
管家看着离去的身影,被小仆喊了一声这才发现连着牙齿都在发抖。
“三娘子笑起来真温柔。”小仆只看到最后一个笑,关上门时,轻声感叹着。
“姑娘威胁这个长毛老匹夫做什么。”扶玉疑惑的皱皱鼻子,跟在她身后直接从侧门入,进了西跨院。
这是将军特意为玉夫人开的门,除了西跨院的人,其余人都不能随意进出。
“我不在宁府,娘又是不管事的性格,秋嬷嬷年纪也大了。”宁汝姗踏上回廊,收了脸上的笑,无奈说道,“吓唬吓唬他,让他以后做事前自己掂量一下。”
“哦,那姑娘刚才的表情确实有点吓人,我都被吓到了。”扶玉小声说着。
宁汝姗依旧温温柔柔地笑着。
玉夫人不喜欢吵闹,西跨院一如既往地安静。
她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蹲在角落里理着草药。
“张叔。”
张春一扭头就看到宁汝姗眉眼弯弯地站在门口。
“小葫芦。”他连忙站起来,快步走到她面前,细细打量着,眉心皱起,不悦说着,“怎么瘦了,容祈对你不好?”
“之前回门都没见到你,嬷嬷说你出远门了。”宁汝姗眉眼含笑,嘴角梨涡浅浅,倚风含露,盈盈脉脉。
“临时来事,办了点自己的事情,哼,我可都听说了,回门那日你那夫君可没陪你回来。”张春老小孩一般撇了撇嘴,恶狠狠威胁道,“我以后若是见到他,一定给他多扎两针。”
“世子那日不方便。”她亲密地挽着他的手,入了一侧的石椅,看着脚边的草药,抿了抿唇,“娘身体如何了?”
张春叹气:“自己糟践自己,我们能如何。”
宁汝姗闻言皱眉。
娘的身体每到冬日就会大病一场,缠绵病榻,久久不能好转,需要张叔一直不离身调养。
张春说起这个就来气,忍不住朝着宁汝姗抱怨道:“我之前千辛万苦,日夜兼程赶回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怕她入冬之后身体受不住,她倒好,前几日就莫名高烧不退,吃了好多药都不行。我正头疼时,结果被我发现今日天还没亮,她竟然在喝酒,秋嬷嬷发现的时候,酒都喝了三坛了。”
“倒是海量。”
他阴阳怪气地呲笑了一声。
“那娘……”
宁汝姗担忧问着。
“我把她扎睡着了。”他得意说着,揪着两撇胡子,“你今天怎么来了?”
“我就猜娘病了,所以来看看。”宁汝姗老实说着。
张春翻草药的手一顿,抬眸看着她,叹气:“你就是太孝顺了。”
宁汝姗露齿一笑。
“娘什么时候会醒啊。”她问着。
“快了吧。”他像是知道她所想,头也不抬地说着:“你就不要去见她了,她现在脾气差得很,我进去都被骂了。”
他不忿说着:“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