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祈不说话,只是侧耳听着面前的动静。
“你觉得这个好看吗。”
“这株是不是太粗了。”
“院中好像还有玉兰,等会你们帮我去挑几枝来。”
哪怕面前不过是个丫鬟,可她说话依旧温温柔柔,宛若一汪春水流波,听着就能让人平和心态。
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容祈脑海中蓦然浮现出这样的诗句。
阿姐说她比富荣公主还要美,想必一双眼也是格外出众。
“好了,我们走吧。”
那股梅花香味逐渐靠近自己,那双软软小小的手扶着他的手臂,温柔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一行人来到回春堂时,见堂中只有药奴小厮走动。
“小程大夫呢?”宁汝姗好奇问道。
“小程大夫今日有事出门了,夫人是来拿药的嘛?都已经备好了。”说话的人也是回春堂的一个小管事,动作利索地把药端了出来。
容祈皱了皱眉,厉声说道:“不是说这几日不要随便出门吗?”
小管事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煞白。
“世子不是说你,你先下去吧。”宁汝姗出声缓和气氛,“小程大夫大概是有事,世子若是有问题,不妨等他回来再问。”
“先喝药吧,冷了就不好了。”她笑眯眯地转移话题,“今天配药的是金丝蜜枣,我自己做的,加了蔗糖糖渍呢。”
容祈伸手扶着药碗,原本极其不悦的心情竟然缓缓安静下来。
“听说临安来了个一个北地的胡医,星卿这才出去的。”老程大夫匆匆而来,忙不迭解释着。
“胡医?”宁汝姗好奇问着,“什么是胡医?”
“胡医名头听着奇怪,不过大都是博采各家所长,外加胡人的医书形成的一门医术,擅长外伤,这些年边境战乱不断,这才格外出名,星卿没见过,这才过去看看。”程来杏笑说着。
“说起来,我感觉小程大夫好似不是南方人的模样。”宁汝姗笑说着,“说不上来的感觉,就是五官深,手脚长。”
程来杏摸着胡子,笑说着:“他是老夫在边境捡的,我也不知是生父母是哪里人,而且我捡了他,他便随了我才是。”
宁汝姗见他似乎不悦了,连忙补充着:“程大夫说的是,生恩不及养恩大,自然都是随着程大夫的。”
容祈呲笑一声,打断两人尴尬的情绪:“就你话多。”
宁汝姗不好意思低下头。
“是我失言了,程大夫不要生气。”她道歉着。
“不碍事,只是星卿身世坎坷,我不喜欢他人提及而已,刚才是老夫失态了,夫人不要介意。”程来杏解释着。
等容祈看好腿,宁汝姗扶着人出回春堂时,正好和回府的小程大夫碰到一起。
“世子,夫人。”他恭敬行礼说着。
“前几日有大魏奸细进城,城内戒严,不要随意外出。”容祈淡淡说着。
“奸细?可抓住了?”程星卿惊讶问着。
“不曾,不过有人受伤,正在搜捕。”
“怪不得今日城中都是士兵,希望早些找到奸细吧。”程星卿叹气,温和说道,“世子的腿可是大好。”
“多亏了程大夫的医术。”宁汝姗高兴说着。
“小程大夫身上好重的药味啊。”她动了动鼻子。
“刚才在和胡医斗药,不小心染上的吧。”程星卿举起袖子闻了闻,无奈说着,“就不耽误世子休息了,双腿还需仔细养护,不宜久站。”
他后退一步,仔细叮嘱着。
宁汝姗把人送回书房,便坐在一侧的小桌前开始插花。
“大后天有庙会,世子去吗?”她忙里偷闲时,小心问着。
“不去。”
“哦。”
宁汝姗有些失落。
她沉默着,咯噔一声剪下多余的枝叶,不再说话。
屋内安静下来。
容祈撸猫的手一顿,眉心不由皱起。
“奸细还未找到,最好不要出门。”
宁汝姗小声说着:“可我答应扶玉了。”
容祈头也不抬,淡淡说道:“随你。”
容祈这几日的脾气突然大好,对她也不再冷脸相对,让她产生自己的愿望会被满足的错觉。
果然是自己的错觉。
“咦,夫人也在,正好。”就在屋内沉默间,只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冬青脸色微红,额头冒出热汗来,见了宁汝姗着急说道,“宁将军明日卯时三刻就要走。”
“这么快?”宁汝姗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惊讶说道。
“是挺突然的,圣旨午时下的,要求直接去往襄阳,明早应该是从丹阳门出发。”
襄阳是大燕每年给大魏交付贡品的地方。
今年竟然让宁昱海去交付贡银。
容祈脸色一沉。
每年交付贡银都是官家心腹,也就是曹忠的人。
他脑中紧绷的那根神经突然狠狠抽动一下。
曹忠是逼死韩相的人,甚至在他死后还在竭力抹黑他。
怎么,怎么就是宁家。
宁家难道也……
他狠狠皱了皱眉,压下心底突然涌现出的暴虐血腥之气。
若宁家也投靠了曹忠,那宁汝姗呢。
她是不是一直在骗他。
那种猜疑的念头一旦涌了上来,几乎让他压不住平静的情绪。
冬青担忧地看着世子,有心为宁家说话,却碍于宁汝姗在场不知如何开口。
“那我明日要去见我爹爹。”宁汝姗放下手中的东西,担忧说着。
每年交付贡银当月,襄阳城内都会发生流血事件,大燕根本无力为自己人出头,反而是大魏人耀虎扬威。
她爹这等刚强的性子哪里忍得了。
“不准去。”
就在她出门之际,容祈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宁汝姗一愣,扭头不解地看着他,解释着:“我是去看我爹爹。”
只见容祈面色冰冷如寒霜,像是感受到她的视线,冷冷重复道:“不准去。”
“为什么?”她不解问道。
“每年押送贡银的人,谁会去送?”容祈冷笑着。
“我爹不是曹忠的人。”她瞬间明白他的潜台词,脸上血色消失殆尽,大声辩解着。
“那他为什么要去襄阳。”
“圣旨落在他头上,难道他要抗旨吗。”宁汝姗抿唇,认真看着他,“我爹不过是一个武将,他只是想要保护治下百姓。”
“这份贡银迟早要送过去,不论落在谁头上,谁都拒绝不了。”
“我知世子心结难解,但世子不该这样揣测别人。”
宁汝姗失望地看了一眼容祈,头也不回地扭头离开。
“夫人,夫人。”冬青见世子不说话,又见宁汝姗难得露了脾气,急得直跺脚,一咬牙,直接朝着夫人跑去,“世子不是这个意思,他就是……就是绕不过这个坎。”
“宁家的事情确实有些措手不及,也许是官家故意的,也是真的是无人能派,世子一时没绕过来。”
“他是真的对您……不一样了,所以才这样的,他就是不会说话,说什么都硬邦邦的,您……”
“您别生气,好不好。”
冬青小心翼翼拦着他,眼巴巴地请求着。
宁汝姗站在两院拱门处,扭头去看,只见窗户边上的容祈脸色雪白,眉目冰冷一片,就像冬日屋檐下那根尖锐此人的冰珠。
他就这样坐在没有日光落下来的位置,自己不愿踏出这一步,也不愿太阳照进来。
五年时间,他甚至敏感到听也听不得这样的事。
“世子不该这么猜测我父亲的。”
她看着那道僵硬萧索的身影,低声说着,可看到冬青小心翼翼的模样,那口原本郁结不出的气蓦地散了出来。
“那我明日还能出门吗?”
“可不管明日如何,我都要出门的。”
“冬青,我愿意对他好,是因为他救过我,是因为我喜欢他,可这些都不能践踏在我父亲的脊梁上,你明白吗。”
第23章 送别
丹阳门是临安四大城门之一, 但凡要北上的人就要从这里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