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程大夫的义子,程星卿小大夫。”春桃一板一眼地介绍着,“这位是世子夫人,我家夫人叫奴婢带世子夫人来取药,以后世子的药都由夫人来取。”
程星卿笑着点点头,不卑不亢地对着两人伸手:“两位里面请,不知药方在哪里?”
宁汝姗连忙把袖中的药方递了上去。
他仔细看着,挑了挑眉,但还是不言语,只是在药柜中抓好药,然后又问了一日几次,如何煎服,这才抬眸继续笑说着:“药需要放在这里煎,且从明日算起,所以夫人要明日早上派人来取。”
宁汝姗打量着小院子,院子不大,却到处都是草药,角落柜台上甚至还堆了不少书。
“不知这里可有按摩这类的医书。”她开口笑问道。
程星卿想了片刻点点头,竟然很快就知道她的意图:“正好有一本,只是世子一向不准他人靠近,便没了用武之处。”
他说完就转身去了屋后,没多久就拿出一本册子——推拿抉微。
“夫人若是想学专治头疼的,可能还要再看一本穴位知识相关。”
桌子上很快又出现一本——素问录。
“这些都是神医张大夫写的。”他笑说着,两本并行推到宁汝姗面前,“夫人若是想学,这两本极为基础,不妨仔细看看。”
宁汝姗眼睛一亮,嘴角两侧梨涡浅浅,亮如明珠的眼睛微微弯起:“若是有不懂的地方,能来问你吗?”
“自然可以。”程星卿笑着点点头,他的目光随意一扫,落在她的掌心。
被帕子包裹着的手心微微散开,露出里面还未好的发红肿胀的伤口。
“这瓶药想必夫人用得上。”他随手自身后的药架上取下一个瓷白瓶,温文尔雅放在她面前,点到为止,并不让人多想。
宁汝姗视线一低,颇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接过药瓶低声道谢。
程星卿笑着不说话,他笑起来总能让人放下心防,人畜无害。
宁汝姗在回春耽误了许久,等她带着书离开时,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在她回自己院子途中,鬼使神差地绕过游廊,不知不觉站在隔壁院子门口,犹犹豫豫地看着里面。
容宓和程大夫早已走了,院子内空空荡荡,此时门窗紧闭,不见一人。
整个院子空荡荡的,完全没有花草树木的痕迹,平整的青石板在冬日暗淡的天光下冰冷而孤寂。
她看了许久,这才缓缓叹了一口气,正准备离去,但身后就传开一个轮椅碾过枯枝的声音,宁汝姗一惊,下意识回头,只看到容祈披着大氅坐在轮椅上,出现在自己身后。
一张脸冷若冰霜,冰冷阴暗的漆黑瞳仁不带一丝笑意地落在自己身上。
身后的冬青惊讶地看着她:“夫人来找世子的吗?”
宁汝姗每次一看到容祈,目光总是忍不住落在他身上,直到看到容祈眉心不耐烦地皱了起来,这才回神,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病了五年了,整个人都消瘦下来,连着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空荡荡的。
“世子怎么不在屋内休息。”她忍不住关切问道。
冬青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刚才今上送了贺礼,世子去接礼了。”
他的目光落在宁汝姗怀中的两本书上,像是问人又像是解释给容祈听:“夫人刚从回春堂回来吗?怎么还带了两本书。”
“嗯,拿了点穴位按摩的书来回看看。”她轻声说道,忍不住又看向容祈的小腿。
“世子总是头疼,夫人学了一手正好可以给世子按按。”
宁汝姗捏紧手中的书,亮如黑玉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向容祈,强压着心中的期冀问道:“可以吗?”
容祈睫毛轻轻敛下,脸色冷漠,闻言只是嘴角一挑,毫无焦距的眼睛精准地落在她身上,漠然无情的脸上露出一点讥笑。
“不可以。”
冷冰冰的三个字砸在宁汝姗脑袋上。
宁汝姗面容僵硬,落在外面的手指被风吹得有点刺骨疼,愣在原处,只能直直地盯着容祈看。
“让开。”容祈不耐烦地皱着眉,手指点着膝盖,再一次不悦冷漠地说道。
宁汝姗咬唇,冬青站在后面对着她狂摇头,示意她让开。
轮椅毫无障碍地入了院子,宁汝姗低着头站在门口,看着冬青把人推进书房,临关门前对他眨眨眼。
“姑娘。”扶玉久久不见人来,心中着急出门寻了一圈人,这才大着胆子去世子的院子,一进门就看到自己姑娘站在院门口,失魂落魄,神情黯淡,心中一惊,连忙迎了上去。
宁汝姗从紧闭的门窗前收回视线,看着担忧的扶玉,被风吹得发白的脸庞露出一点浅笑来:“你怎么来了?”
扶玉咬唇,勉强笑道:“姑娘跟春嬷嬷久不见回来,有些担心。”
“不碍事,药房有些远,我又耽搁了点时间。”她转身离开,温柔说道。
扶玉临走前,扭头看了眼冷清的院子,正巧看到冬青开窗的动作。
“连大娘子都劝不了世子,姑娘何必自讨苦吃。”扶玉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
宁汝姗抱紧手中的书,绕过寂寥的花廊,闻言沉默了片刻。
“因为……我太想为他做些什么。”
扶玉呼吸一窒,手中的帕子攥紧,盯着自己姑娘的侧脸,却又丝毫没有看到一点愤懑抑郁之色。
“那条河真冷,我当时在想,若是沉下去也不是不好。”
“可他把我救了上来。”
“他叫我向前走别回头,可自己却留在这里。”她停下脚步,看了眼廊檐下冒出的红色小花,莞尔一笑,“可你看,花还开呢。”
花开着,便就是还有希望。
这世间,谁不期望希望。
她蹲下来看着挤在假山后面的小红花,扭头对着扶玉笑道:“我们带回去用水养几天吧。”
扶玉看着她嘴角浅浅梨涡,一如既往地温柔,心中一阵接着一阵地抽疼,但脸上还是露出笑来:“正好,屋子太冷清了点。”
主仆两人很快就回到自己的院子,玉覃玉思从角屋里迎了出去,原本安静的院子多了一点生机。
一墙之隔的院子依旧安静到连鸟兽都不愿落足。
“都查过了没有问题。”冬青低声说道,“宁家情况简单,嫡庶子女加起来不过三人,除了夫人是外室生的,当年直接抱着小孩入府,其余两人都是宁夫人膝下的。”
“宁将军对玉夫人母女很好,甚至破了很多先例,最后连自己的乳母秋嬷嬷都请出来重新伺候玉夫人了,不过宁将军常年领兵在外难免顾及不到。”
冬青慢吞吞地说着,眼神扫了一眼世子,见他面色平静,并无深听下的打算,只好咽下宁如姗在府中处境的话,继续说道。
“宁夫人从不带夫人参加各家宴会,不过听府中下人说夫人也不爱出门,一年也出不了几次门,母女二人在东跨院很少出来,也很少和宁夫人打交道,一应物件都是分开的。”
当年这对母子突然出现的时候,临安城也算掀起一阵大波,毕竟当时宁夫人也才刚刚临盆,且宁家之前通房妾侍一个都没有,人人都夸宁昱海深情,可谁知道这下却是直接打了一众的脸。
但临安毕竟是皇城,每日都是层出不穷的消息,没多久就是燕魏交战,那对母女自入了宁家从不出门,所以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眼前,要不是今上赐婚,宁家偷天换日,大抵是被人众人遗忘了。
冬青暗自看了一眼,其实世子对宁家颇为关心,可就算如此,对宁汝姗也只是闻名不见人,人人都说宁昱海爱极了这对母女,把人护得好好的。
“宁昱海对她们倒是放纵。”容祈冷淡说着,手指揉着手腕,“那更不应该嫁过来了。”
宁家和容家五年前就有婚约,宁家亲自提的亲,容祈当时并未反对,让本来不同意的容宓不得不点头,结果容祈出事后,宁家却一直想要退亲,容宓这等暴脾气自然不肯松口,就这样死死拖着宁家。
不曾想,今年入秋时,本就一头官司的官家也不知怎么开始关心起容祈的婚事来,大手一挥,要两家赶紧成婚,态度强硬。
宁家也不知如何考虑,竟然光明正大换了嫡女宁姝,拿庶女宁汝姗顶了上来,丝毫不给容家面子,但圣旨上只时说宁家女,官家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宁昱海一直领兵在外,从不参与朝政。”冬青眼观鼻子,冷静说道,“应该和近日的事情没关系。”
“那她为何嫁进来。”容祈疑心又警惕的暗自问道。
冬青闭口不说话,其实他早就发现夫人看世子的眼神中那丝藏不住的情意,也许事情并没有世子想得这么复杂,但他终究不好说出口。
“大娘子刚才派人来问。”冬青在他沉默片刻,突然想起刚才大娘子临走前的眼神,只好梗着脖子又问道,“六日后的回门……”
他吞吞吐吐地瞅了世子一眼,见他面色冷凝,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但还是破罐子破摔地吐了出来:“世子去不去啊。”
第5章 回门
宁汝姗连撞三天南墙,药一次也没送进去,最后连守在门外的冬青都忍不住对着她无声地摇了摇头。
“世子还在睡吗?”她小声问道。
“世子一入冬就很容易风寒,这些日子都是卧床休息。”
他说的格外真挚,外加一张正直无邪的笑脸,分外有说服力。
“那确实要好好休息一下,那平时大夫都是什么时候给世子看病的。”宁汝姗扑闪着水润润的眼睛,担忧问道。
“辰时一刻就起了。”冬青不疑有她,说出时间。
“那我明日也这个时辰来送药吧。”宁汝姗闻言笑眯眯地说道,温温柔柔,丝毫没有把人匡了的心虚。
冬青头皮发麻,眼珠子不经意往后瞟了一眼,但是屋内安安静静,一点动静也没有,顿觉大事不妙。
“夫人还是不要送了。”他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世子可能,不想喝药。”
“病了怎么能不吃药?”宁汝姗目光落在紧闭的大门上,“不吃药身子不会好。”
她长叹一口气:“我知世子不喜欢我,但药还是要吃的,不能平白坏了自己身子,而且大娘子还在这里,不吃药大娘子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冬青为难地看着她,没敢搭话。
“若是不想看到我,我可以转交给你,由你送进去。”宁汝姗睁着湿润的眼睛看着他,小心说道。
冬青连忙摇摇头:“世子自小就不爱吃苦的。”
宁汝姗紧悬的心轻轻落下。
“那正好,我问厨房拿了糖渍蜜枣,世子喝药的时候可以解苦。”
冬青一向笑眯眯的脸也跟着那碗药苦了下来,活像是捧着一个炸/弹。
屋内的容祈闭眼听着门口细碎的声音。
女子的声音不算高昂,但温柔有力,慢条斯理地说着话,言语中含着一点委屈却又不会过分哀怨让人轻贱。
是那日屏风外的声音。
“冬青也帮大娘子劝劝吧。”她长叹一声,细声细气地请求着,让人莫名拒绝不了。
容祈无声勾起唇角,苍白的脸上露出不屑之色。
冬青只觉得后脖颈一阵发毛,只好讪讪地笑了笑,嘴里发苦。
宁汝姗没有久留,很快就带着扶玉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