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郎中悄悄烧掉衣服一来不想让他们担心,二来也是为了避免有人因此而被感染。可是这也侧面证明了,黄郎中的病已经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了。
“小娘子,黄郎中会不会……”死这个字,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在这场瘟疫中失去了太多太多,曾经并肩作战的同僚都一一染病,亲朋好友也在暴乱中受伤牺牲。
然而即使心中再痛苦难受,每天天一亮,他们都必须强忍着这些悲痛,重新投入战斗中,只为了不让更多人因为病魔死去。
“我也不知道……”如今的陆清漪也没了之前的自信和意气风发了。
她深深领会到,在生命面前,应当存有敬畏之心,沉稳行事不心浮气躁,才能救治更多的病人。
“别想太多了,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我们都不能放弃任何一丝希望,这样才不会留下任何的遗憾。”陆清漪劝慰他们,也以此劝慰自己。或许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因为心里的负担而精神崩溃。
“我们明白了小娘子。”
为了不留下遗憾,只有拼尽全力才不会在往后想起时充满了悔恨。
用完早膳后,因为挂心着黄郎中的情况,陆清漪在查房后去了黄郎中的卧房。本以为他或许在休息,不想就见房门半掩挡寒风,他披着斗篷在桌边在书写着什么。
陆清漪眉心轻皱,上前敲房门:“黄郎中,方便我进来吗?”
听到陆清漪的声音,黄郎中停下动作,抬头,语气虚浮道:“请进。”
陆清漪推门进去,又小心掩上,避免外头的寒风吹进屋子里。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房里的炭炉很少,不由沉下脸。
这么冷的天,就点几个炭炉,怕不是要把人给冻坏不成。
“我去给您再取几个炭炉过来。”
“不用了小娘子。”黄郎中拦住陆清漪,“够了,眼下一切用度都要节俭,况且我也不觉得冷,是我让他们撤走几个炭炉的。”
虽然已经想到是黄郎中主动撤掉的炭炉,可是真听到陆清漪依然感到心里一抽抽的难受:“我们还有希望,您不能放弃啊……”
黄郎中闻言眼里闪过一丝难受,但是很快便被他掩饰过去。他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毛笔,凝视着窗外的飘雪,轻声道:“今年的雪很白。”
“黄郎中!”
“小娘子不必为黄某操心,生死有命,黄某早已看开。”
“可这不代表你可以不顾自己的身体。”陆清漪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但是也不允许黄郎中不爱惜自己的命。
见陆清漪急了,黄郎中晒然笑笑:“黄某没有轻贱自己的命,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心里也很平静。若真要说遗憾的话,大概便是没能看到瘟疫从村子里消失吧”
他用最平静的语气,淡泊的说着自己的死亡,比起撕心裂肺的痛喊更让陆清漪难受。再一次,她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在意的人被死神带走。
或是感受到她的愧疚,黄郎中宽慰她:“小娘子也无须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人死如灯枯,这世间有许多事都是注定的,譬如这一场瘟疫亦是。或许我的命也是如此,所以你无须介怀。”说着他手扶着胸,用力咳嗽。
陆清漪忙倒满温水,递到他面前。黄郎中就着杯子抿了一口,还未吞下,竟是一口鲜血喷出来。大部分的血都喷进了杯子中,少部分鲜血溅到了陆清漪的手套上。那鲜红的血啊,就像是滚烫的烙铁一样,几乎要隔着手套烙进陆清漪的皮肤里。
“黄郎中!”陆清漪惊骇。
黄郎中朝她轻摇头,淡定的掏出帕子,先擦去陆清漪手套上的血,再拭去嘴巴的鲜血,虚声道:“没事,不要告诉他们。”
都喷血了,也不知身体里有多少器官衰竭了,怎能叫没事。陆清漪浑身止不住的颤抖,银牙都要咬碎了。
“我还能做什么?”陆清漪哽咽着。
“火化后,我希望能葬在一个春天会开满花儿的地方,这样就好了。”黄郎中露出抹恬淡的笑容,望着远方,道,“南边的山中有一湖泊,我少年时曾在那遇见自己心爱的女子,虽然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不过若是能长眠在那个地方,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陆清漪撇过头,不想让黄郎中看见她的难过,哽咽道,“一定会让你在春天的时候看见漫山盛开的花儿的。”
“多谢你。”黄郎中低下头,掩去自己眼眶滴落的泪水。
从黄郎中的房里出来,陆清漪恍恍惚惚地走到院中,用金银花熬煮的汁液清洗着沾了黄郎中吐到血的手套。回想着黄郎中蜡黄的脸,双手渐渐握拳。
若是她再强大一点就好了……
陆清漪敛上眼眸,久久才从悲伤中走出来。
刚要站直来,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黑前一片漆黑盖住了视线。大腿一个虚软,就要仰面往地上跪下,若不是她双手下意识搭在大水桶上,一定会把自己磕破相不可。
“小娘子!”
远处有惊慌声响起,几双脚步快步朝她跑来。陆清漪想要抬头看看是谁,可是黑雾还遮在眼前,五彩斑斓的黑不断在摇晃。她只好重新闭上眼睛,等待眩晕过去。
“小娘子,您没事吧?”这声音,是二白。
“我没事。”陆清漪下意识答道。
“可是……小娘子,您的脸色好差啊……”一旁跟着来的小六犹豫着开口。
“是吗?”陆清漪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可能是这几天没睡好的缘故吧。”
眩晕的感觉缓和了不少,陆清漪尝试着要站起,一旁两个小的见状忙伸手搀扶。一抬头,二白脸色微变,伸手搭在陆清漪的脉搏上。
“小娘子,您……是在发烧吗?”二白不敢确定,望着她几近白纸一样脸色,瞳孔都瞪大了。
“有吗?”陆清漪下意识伸手盖在额头上,随后想起自己的手上还戴着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