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直默不吭声的田昱突然哼了一声:“蝇营狗苟之辈,就算联手也是一盘散沙,当分而破之。”
李牛:“???”
这话是啥意思?你说话就不能说明白点吗?
伏波看了田昱一眼,微笑颔首:“凌氏必然会跟其他盐商联手,但是未必每一家都能齐心协力。最值得警惕的还是那些途径罗陵岛的大小盐商,可以先从他们下手,看看能不能分化拉拢。”
这下李牛听懂了!东门这样的大盐场,供应的可是四面八方的盐,会经过罗陵岛的私盐船只是一部分,还有一批会走其他路线,这些人对于赤旗帮必然不会上心。而那些经过罗陵岛的盐船,估计也不是个个都愿意跟他们硬拼,观望的恐怕也不在少数。如此一来,还是有机可乘的。
李牛兴奋的点了点头:“那我找些人,看能不能跟这些盐商接触一二。”
谁料伏波却摇了摇头:“现在还早,没有动兵就劝降,多半要无功而返。先看看东宁县这些大户跟他们有无牵连,来个敲山震虎。还有钱氏,也不能放松警惕,若是他们也被陆家请动了,就算不肯拿出全部实力,也是一支强敌。”
这就是要两面受敌了?李牛可是一点也不怕:“帮主放心,大营的兵也都是操练过的,正该拉出来见见血了。”
他手下的兵怎么可能输给别人,哼,这次在帮主面前可要好好露个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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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邻村的万老爷被抓了啊!”
“怎么回事?万老爷不是有个妹子嫁给了张县丞吗,这也能犯事?”
“那婆娘估计早就被张县丞给休了……”
“你懂什么,是前几日有人去县衙告了状,说姓万的夺人田产,逼死良家,县太爷大怒才命人去抓。听说在万家门前都打起来了,还死了好几个呢。”
“嘶,这姓万的胆子也太大了,县衙来的人也敢违抗?”
“我看这是好事!那恶贼横行乡里多少年了,都是青天大老爷开恩啊!”
“我看不见得。听闻那姓万的得罪了赤旗帮的大豪,怕不是人家使了手段,想要他的狗命。”
“啊?这,这不能吧……”
“为何不能,你不知赤旗帮的厉害吗?”
“可之前不是还听说赤旗帮带人抗税吗?”
“那是乱收的盐税,能让县太爷收回乱命,肯定也能让他惩治恶人!”
“嘘!这也是能乱说的?!噤声,噤声……”
别管下面的百姓怎么猜测,有什么流言,东宁县的富户的圈子里,消息已经传开了,这是赤旗帮动了手脚。也是,万铨把人得罪的不轻,之前人家还专门开了米铺挤兑万家的铺子,现在占了罗陵岛,势力更大,哪还能容这么个仇人留在东宁。也是姓万的不死心,以为仗着张县丞就能苟活,哪想人家手段更高,走通了县令的门路。说是衙役办案,东宁的衙役要是能有那么凶狠才怪呢,恐怕是赤旗帮直接派人堵了门,逃都逃不掉。
不知多少人庆幸自己没跟赤旗帮交恶,其他几个大粮商也坐立不安,生怕自己的生意被人盯上了,谁料县令再次骤然发难,派人清理府衙的田册。这下不知多少人坐不住了,谁家没点来历不正的田地?莫名其妙查田册,难不成是想选其他大户开刀了,曹县令哪来的胆子!再说了,就算他们占田抗税,也是有头有脸的士绅,你一个外来的县官,就不怕惹出众怒吗?
有人暴跳如雷,有人焦虑难安,也有人直接去寻姻亲、靠山。谁料县衙里大小官吏态度大改,连礼都不收了,还劝说那些找上门的人,别把事情做绝,现在情势不同啊。
为啥不同?县衙里莫名多了百来个新衙役,个个敢拼敢杀,谁也不想拿脖子去试人家的刀快不快啊!
还真有人不死心,想要另辟蹊径,往上捅一捅,结果当晚宅子就失了火。虽说没死人,但是吓也吓掉了半条命,根本查不出火是哪儿来的。
去岁万铨不也差点丢了性命吗?这是警告还是威胁?天底下还有王法吗?!
只是再大的怨声也不敢道了,恰在此时,王家粮铺放出话来,说想收些田地。这下众多大户才明白过来赤旗帮意欲何为,那群恶贼是图谋他们的田产啊!
不过摸清了对方的打算,反倒让一些人送了口气,要知道一个匪帮没有杀上门来,反倒勾结县官清扫异己,也算得上讲规矩。而且发达了,不置地还能干什么?朝廷大员个个都良田千顷,难不成还是靠俸禄买的?现在只是花钱消灾,已经不错了。
可是另一些人就不甘心了,你能勾结贼人,我就找不来帮手吗?东宁和盐场挨得那么近,还能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卫所不愿出头,总也能找私盐贩子出面吧?
这下,不知多少人跑去了东门,让本就已经有心对付私盐贩子大为欢喜。这人都求上门了,还不是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对付赤旗帮的胜算肯定也更大啊!这些贼子也太大胆了,刚在东宁立足就搅风搅雨,惹怒了一群大户,这不是自取死路吗?
然而有人欢欣鼓舞,有人却起了别样的心思。
“大哥你疯了?这种时候,怎么能投赤旗帮呢?”被堂兄吓了一跳,赵良差点没蹦起来。凌掌柜不都说了,要联手对付赤旗帮。现在东宁县的大户都跑来帮忙了,听说钱氏也会派船前来,这得是多大的势力啊!哪有不跟着混口饭吃,反倒跑去投敌的?
赵普搓了搓下巴上的络腮胡,哼道:“你懂个屁。这赤旗帮手段不一般啊,寻常匪帮,哪个不是烧杀抢掠,上道些的也不过打个‘劫富济贫’的招子。而这赤旗帮发迹以来都干了些什么?给渔民赊贷米粮,收购海货,清缴贼匪,现在都开始勾结官府对付大户了。这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
赵良愣了愣:“就算他们手段高超,人手也不够啊。听说钱氏就要派八条船,凌掌柜又鼓动了那么多人,估摸也能有个二三十条船,这都多少兵力了?那赤旗帮还派了一大半船去运货了,要怎么打?这要是站错了队,咱家可是要遭灭顶之灾的。”
“你以为那些出船出人的都是死心塌地跟着凌悦干的吗?”赵普不屑的撇了撇嘴,“我看最急的只有凌家,本就没什么背景,只是仗着人多船多罢了。这要是碰上个狠人,骨头油都能给他嘬出来。其他人不过是跟着占便宜,要真打了逆风仗,指不定跑的有多快呢。这时候跟着凌悦,就算能赢也分不到多少好处,万一输了铁定血本无归。投赤旗帮却是雪中送炭,只要能赢,咱们肯定大赚啊。占了盐田不还要人管呢,不找咱们找谁?”
“那钱氏呢?人家可是跟卫所有关系的,这要是朝廷派兵,不还是个死……”赵良依旧犹犹豫豫。
赵普呵呵一笑:“你真当卫所能战啊?现在可没镇海大将军给他们撑腰了,连罗陵岛都能占下的悍匪,他们凭什么出人出力来剿?钱氏恐怕也没那么大的面子,就是说出来好听,能稳住那群蠢货罢了。”
这话听着似乎有道理啊,可是想了半晌,赵良还是弱弱道:“就是风险太大……”
“贩私盐还是砍头的买卖呢!怕个球!”赵普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凌家这么多年都没能一统这片私盐田,人家赤旗帮才几个月就开始清扫附近海贼了。娘的,富贵险中求,与其跟那蠢货瞎折腾,还不如投个硬扎的靠山!”
兄长才是家里说话算数的人,既然都做决定了,还说的头头是道,那就豁出去干上一票吧!赵良也下定了决心:“要做什么,大哥只管吩咐!”
赵普想了想:“别人去我也不放心,你就好好在家守着,我亲自去东宁瞧瞧……”
第一百零九章
盐商想要隐藏行迹,起码有百来种手段。赵普动作称得上麻利,只花了两天时间就摸到了赤旗帮位于东宁的大营。
看着眼前偌大营盘,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赵普也是目瞪口呆。他平日运盐时常经过罗陵岛附近,却从没发现岸上冒出了这么大一个城寨。这才多长时间,就把营盘扎得如此结实,这赤旗帮的势力果真不容小觑啊。而且这地方明显把防御放在首位,只有个不算大的私港,眼瞅着就易守难攻,来多少条船都施展不开。
一看这营盘,赵普的信心就更足了,然而还没等他靠岸,就被条渔船拦了下来。原来这是赤旗帮放出的巡哨,听说他是来拜见头目的,还有重事禀报,那几人仔仔细细搜过身,才领着他进了大营。
进了营寨,所见又有不同。到处都是穿着黑衣,系着红带的汉子,光看精气神就不似寻常渔夫。一路上岗哨森严,连个打探的机会都没有,赵普倒也不急,眼观鼻鼻观心,半句废话也不多问。他是来投效的,万一被当成细作砍了,那才是亏大了。
等到了帐外,护卫进去通传时,赵普才又在心中过了一遍。这赤旗帮崛起太快,寻常人根本摸不清大小头目的底细,但是大营如今掌事的应该是李家人,也只有他们跟万家有仇,会那姓万的杀鸡儆猴。这位李头目听闻是个贩私货出身的,脾气豪爽,恩怨分明,这样的人定然不会喜欢背信小人,他得敞亮些,不能让对方看低了。
只是定了定神的功夫,里面就传他入帐。赵普连忙大步而入,一眼就看到了主座之人。那竟然是个颇为俊秀的小子,跟传说中的李头目大不相同啊!
不过此时也不容多想了,赵普躬身行礼:“小子东门赵普,参见头目!”
话音刚落,左侧那个黢黑大汉便哈哈一笑:“这可不是什么头目,乃是我赤旗帮伏帮主。”
赵普心头一凛,比方才还要惊讶。赤旗帮的帮主竟然这么年轻?等等,他们的帮主不是该在罗陵岛坐镇吗,怎么突然到了大营,难不成听说了什么消息?
好在他那把络腮胡遮住了大半张脸,也盖住了面上讶色,赵普赶忙补救:“不知是伏帮主当面,小子失礼了。”
伏波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淡淡道:“听闻赵家盐田的当家人不同寻常,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赵普心中简直翻起了惊涛骇浪,这帮主竟然知道他的来历!虽说这两年由他掌家后,家中盐田扩大了近百亩,但是赵家在东门名声不显,只是个寻常盐贩。这都能一口道破,他还会不知凌家的动向吗?
不再迟疑,赵普立刻道:“伏帮主过誉了,这次我前来也是事出有因,东门势力最大的凌家欲对贵帮不利,已经联合大小盐商和东宁几家大户,伺机来犯。还有钱氏也会出船,他们可跟卫所有些牵连,亦不得不防!”
这么惊人的消息,却没能让那少年面上变色,伏波只微微颔首:“若只是这些,我已经知晓了。”
赵普心中啧了一声,这赤旗帮消息果真灵通啊,恐怕早就有了防备。明白了对方势力超乎想象,他更不肯放过机会了,直言道:“实不相瞒,凌家的主事人凌悦也曾拉拢过我,但是此人卑怯阴险,并不可信。若是伏帮主不弃,小子愿领赵家上下投效,为赤旗帮效力。”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坐在张古怪椅子上,极为瘦削的年轻文士突然开口:“都是东门盐商,你的话如何能信?若是凌悦派来的死间,岂不坏了大事?”
他的声音冰冷,眸子也像是带着刺,满是猜忌。
赵普立刻摆正了神色:“我家好歹也有百亩盐田,儿女双全,自谓也是个惜命的。若真诈降,派个手下不就好了,何必亲自前来?”
田昱冷哼一声:“既然惜命,为何还来投我们?你不知道如今凌家、钱家势大吗?”
赵普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帮主既然知晓东门现状,就该知道他们不过是一团散沙,就算能凑出二三十条船,也没人愿意为了凌家冲在前面。这样的船再多,又有什么用处?再说了,似我这般想的,怕不只一个,若是帮主信我,小子愿为帮主劝说几家信得过的,一同来投……”
他的话还没说完,伏波已经摆了摆手:“这倒不必了。”
赵普那昂然姿态都是一滞,什么意思,难不成前来投效的不止他一家?
伏波也没绕弯子:“我信你不是细作,将来也的确需要人手打理盐田,但是对付那两家,还用不到你们。你只管留在东门,若是有什么消息,派人通报一声即可。”
赵普可没想到他会如此托大,犹豫了片刻才道:“我家也有百来子弟,都是能拼能杀的,若是帮主不弃,也能偷偷调来……”
他的话音刚落,那尖刻文士已经凉飕飕道:“你觉得吾等会在此时用新投之人吗?”
那你们就不怕我传来的消息是假的?赵普都有些怒了,然而怒气一冲,他突然反应过来,不用人反倒用消息,不正是因为能辨别消息真假吗!看来还真有别人投靠啊,这种时候,当然不能犯错。把怒火吞了下去,赵普拱手道:“小子一心投靠,只要帮主吩咐,我等必然照办。”
伏波这才满意颔首:“你们只管随大队行事,别冲锋在前即可。切记不能打草惊蛇。”
这下赵普是彻底服帖了,拱手领命。既然有心投靠,这时候也就不讲究什么,赵普没在赤旗帮多留,转头就回了东门。
等人走了,李牛才搓了搓下巴:“咱们还没发力,就有人投靠了,看来这群盐贩子是真不行啊!”
这姓赵的前来,可是大大出乎了李牛的预料,也有点不敢信,哪有自己势大的时候反倒投敌的?偏偏帮主就信了,还跟田瘸子三言两语就定了计策,看来是真把人唬住了。这样一来,他们的消息岂不是更灵通了?
伏波笑道:“所以也别小看旁人,聪明人什么时候都不缺,这赵普倒是个可用之才。”
若说见到人之前,伏波还有些防备,甚至有用反间计的准备。等见到人后,她就明白这真是个脑子清楚的,把利弊都分析的明明白白。只看他送来的消息,跟他们打听来的有多少出入了,如果能比他们打听的还要细致准确,等打下盐田,这人是真能重用的。
当然,就算消息不准,他们也不怕,只不过如此一来就是另一种打法了。
※
赵普马不停蹄赶回了家,一见到兄长回来了,赵良赶忙道:“大哥,事情如何了?”
赵普叹了口气:“怕是去晚了!”
“啊?”赵良都惊了,“已经有人投了赤旗帮,是哪家?”
赵普摇头:“人家没说,但是十有八九有人先去了,现在赤旗帮对东门情形了如指掌,凌家是更没胜算了。”
赵良吞了口唾沫,突然道:“那就不算晚,好歹能保住家业啊!人家要咱们做什么?先派人过去吗?”
见兄弟已经反应过来,比自己还要着急,赵普道:“你也稍安勿躁,伏帮主说了,让咱们传递消息即可,估计是想跟其他内应的消息对照,以求稳妥。”
没想到不用派人,只是搜罗消息,赵良一下就失望了起来:“这要是打赢了,咱们也没啥功劳啊……”
赵普一瞪眼:“内应是做什么的?等真开打了,才是咱们立功的机会!这些天姓凌的不是天天都要开会吗?咱们就凑过去听听,多打探打探,等安排人的时候再找借口推脱,总之出工不出力,别往前冲就行。”
这似乎也不难,赵良赶紧点头:“都听大哥的!”
“你也小心点,别露了马脚。这可是咱家翻身的唯一机会,千万不能出错。”赵普叮嘱道。
他已经想明白了,既然有人暗中竞争,他就不能落于人后。一定要把消息审了再审,务必准确才行。就算不是第一个,也要当最有用的一个,得让那少年帮主刮目相看才行。到时候作为内应反戈一击,还怕讨不着奖赏吗?
如果赤旗帮真统一了这片盐田,他定要分个大功才行!
相邻的两县各种暗潮汹涌,凌悦的信心却一日强过一日。就不说陆家给的好处了,只是东宁那些心急如焚的大户,就给了不少钱粮,一个个盼着他们能拿下赤旗帮的大营。而那群散沙一样的蠢货,也被钱迷了眼,肯卖力出兵了。当然,不是每一家都能听话,但是大大小小三十多条船,壮胆还是够的吧?
而赤旗帮的船队果真如消息所言,是准备前往合浦运粮的。前几天有八条船先去了番禺备货,之后返回罗陵岛,又带了四条船起航离开。这就是十二条船了,四条还是战船,战力估计走了一半,岛上守备必然空虚。
得到消息,钱氏立刻发来指示,让他率兵攻打东宁大营,引出赤旗帮剩下的船只,到时两边一同围堵援兵,干掉那十来条船还不是轻而易举?
既然是诱敌,他们也不必硬攻对方大营,还能拖上一两日。等钱氏埋伏的船到了,再发起猛攻,大获全胜时,能分到的功劳还会少了?那罗陵岛且不说,赤旗帮在东宁盖的营寨是真不小啊,也不知里面装着多少好东西。
自觉安排妥当,凌悦不再迟疑,把所有人聚在了一起,大大吹嘘了一通,说赤旗帮如今兵力不足,正是发兵的大好时机!众人甭管是不是真心,一听要开打了,个个嚎的义薄云天,恨不能肝脑涂地。见人心可用,凌悦还担心什么,立刻命众人准备兵马,翌日出击!
而当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开始备战时,一个带着口信的小子偷偷溜出了这片盐碱滩涂,往临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