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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让火炼与白昕玥交流一下进入墓室观光的心得体会,他们两个怕是会给出截然相反的两个答案——
一个会说,太空。
而另一个,只怕会说,太满。
对于墓室陈设的空旷,火炼先前已经表达过不满了,这要命的鬼地方,寸草不生死气沉沉不说,连件看得顺眼的陪葬都没有。尽管对于死人来说,家具器物一类的怕是很难真正派上用场,但也不至于磕碜到这个地步吧。火炼还一度怀疑修建陵寝的经费都浪费在了两扇门上头,以至于内里是如此简陋,根本拿不出手。
面积广阔的墓室之中,没有一件值得眼观的宝贝,一眼望过去,只会让人心底都跟着空起来。空的无所适从。
然而,另一位造访者白昕玥,此时的感受却截然不同。他的眼睛里,除了一物之外,仿佛再也容不下第二件东西。那一具漆黑的棺椁,不仅塞满了他的眼睛,也密密实实的压在他的心头,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维与感官。别的情绪,哪怕只是针尖大小的一点点,大概都钻不进去。
尽管结界已经被火炼亲手所破坏,但空气中多少还残留了几分阻力和压力,如果换一个体质差一点的来此,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怕也会当场被压趴下。
然而,白昕玥只顾着快步向前,不要说什么阻力不阻力的,他差不度连自己的存在都忘了个干干净净。只是不断的指挥自己,过去,快点过去!
白昕玥刚刚进来的时候,已经发现棺椁的外面一层是打开的,而开棺的人似乎也没怎么讲究,黑沉沉的椁盖就那么随随便便的横放在地上。
而当白昕玥走近之后,才发现不仅是外层,就连里面的棺材盖子,也同样是开着的。
棺盖下面应该是设置了滑槽一类的机关,如今已经滑开了一个口子……
躺在里面的,理所当然正是曾经的妖兽皇帝,曦冉。
不,不对!服饰不对!绝非帝王专属的装扮!
尽管内里光线昏暗,但若仔细去看,还是可以看到一抹藏蓝色的毛衣领口。白昕玥当然不可能记错,今天的火炼在夹克下面正是穿了一件这个颜色的薄毛衣。
方才乍然看见曦冉的埋骨之所,白昕玥一颗心当即被塞的满当当沉甸甸的,他本以为除了哀恸之外,什么情绪都感觉不到了。
原来,他还是错了。
装的再满的心,也有可能被突破,一旦被尖锐的刺扎出一个口子,各种激烈的情绪便会呼啸着钻进去,直教人混乱的无所适从。
细细分辨,在这无比复杂的情绪中,有两种倒是可以很清楚的看明白,一种叫做愤怒,而另一种则叫做……担心。
愤怒的情绪,当然不可能冲着棺材里的人发泄。若说针对,白昕玥也只是针对自己,以及所有让火炼经受这场劫难的人,不管是谁,白昕玥只恨不能马上让其死无葬身之地。
而至于关心,是了,不能让他继续躺在这里面。
白昕玥抓着棺盖边沿,用上几分力气,作势就要拉开。
“等等!”有一只手从旁边探出,神出鬼没的,一下子扣住了白昕玥的手腕。那是女人的手,只可惜半点也看不出柔美丰腴的姿态,骨肉嶙峋的比皮包骨也强不了多少。但是,看那泛起青白的指节,显然这只手是下了死力气的。
今天之内,已经是第二次有人喊白昕玥……等等,上一回的路狄亚,白昕玥丝毫都没有理会。可是眼前这一位,似乎不能再用同样无视的态度去敷衍了。
白昕玥暂停下开棺的动作,转过几分视线,扫了对方——灏湮大祭司一眼。被这位设计落入陷阱,再到此时重逢,中间过去的时间也并不久,然而大祭司身上独有的端肃气质已经差不多消散干净了,此刻的她,瘦的惊人。
若说是因为生气被不断削减,她也应当是这个状态。
不管今日的大祭司是依靠什么力量现身于众人面前,但如今倒是可以肯定一件事,她,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
不过不管大祭司是立刻就死,还是再苟延残喘一会儿,白昕玥认为都与自己无关,所以他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再一次低下头去。
躺在棺材里的火炼,尽管这绝非什么吉利的好地方,但好在从他脸上找不出任何痛苦的迹象,另外面色也还算得上红润。而这幅平和从容的面孔,已经是白昕玥此刻最大的心理安慰了。
与其去看那骨瘦如柴的女人,还不如多看火炼一眼,白昕玥私心里乞求,说不定多看一样,这只火鸟就睁开眼睛了呢。
“放手。”白昕玥这般对大祭司说了一句。只是这语调未免也过于平淡了,既不像命令,也不像警告,仿佛他只是顺便想起了,于是就顺便说了一句,不管对方最后是否真的会放开,都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大祭司手上的力气究竟有多大?这其实是一个根本无需探讨的问题。不要忘了她本是妖兽,而且还是司水一族的族长,即使如今状态大打折扣,可在她的全力施展之下,一只手照样牢固的如同铁铸的钳子,是决计容不得他人挣脱的。
“开棺之前,有一件事,你必须先决定!”大祭司的声音与她的手掌如出一辙,强硬冰冷,容不下半分异议。
白昕玥只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也或者,他当真什么都没有听见。一门心思都在火炼身上,刚才若不是大祭司突然出手,只怕白昕玥都不会发现有人走近。他方才抽空扫过去的那一眼,已经算是极限了,如今所想的,都是快快开棺。
就算火炼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躺在这个地方,终归不好。
手下持续施力,白昕玥完全无视大祭司那一只宛如铁箍的手。什么阻力,他完全感觉不到。至于手上的动作何以如此轻缓,理由也非常简单,他只是不想吓着火炼而已,因为此刻的他看起来与熟睡也没有什么不同。
“你疯了吗?!”大祭司是真的急了,奈何她能够使用的力量已经到达极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增加一分。无法控制白昕玥的动作,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你是想害死他吗?!”
白昕玥依旧充耳不闻。棺盖又被推开了些许,已经露出火炼胸口的部位。尽管他身上原本的夹克已经不翼而飞,但这件藏蓝色的毛衣却被打理的异常整齐,一条褶皱都找不出来。
如果不是火炼自己躺进棺材之后还有心情整理仪容,那么便是他沉眠之后,由旁人代劳了。
据白昕玥所知,躺在那里的可是一只连头发都不怎么会梳的笨鸟,敛襟整容这种麻烦事,着实与其个性大相径庭。
棺盖开到了三分之一,外部的光线也能够顺利射入,很多细节能够看得清楚了。尽管不怎么明显,但还是可以看出火炼的胸膛正在缓慢而有节奏的起伏。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宽慰人心了。
白昕玥终于收回放在棺盖上的手,同时也再一次转头,望向大祭司。与前面那冷淡的眼神有了区别,这时白昕玥摆出来的表情是,可以谈一谈。
大祭司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的也跟着松了手。当她将手臂自然垂落之后,才发现从肩膀一直到指尖都在不住的哆嗦,很明显是用力过度的后遗症。与此同时,她的精神似乎也更差了。
放松下来的大祭司,声音也恢复了正常状态,听起来柔柔弱弱的,另外还笼罩着一层愁绪,“曦……火炼这个样子……”才说了一个开口,忽然又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火炼如今沉睡不醒的状态都与她脱不了关系,若是对方要将这笔账算在她的头上,也是无可奈何的。
“我知道,我会唤醒他。”尽管白昕玥已经展现出可以交谈的态度,但事实当他开口的这一瞬间,态度依旧疏离的让人难以恭维。
大祭司哪里顾得上计较这些,况且计较了也没有用,从古至今,他们两人从来就不是朋友。既然是敌人,无论态度怎样恶劣冷淡,都在情理之中。
大祭司只关心这一点,“你知道该怎么做?”
白昕玥懒得回答,更无意解释,弯下腰,从短靴中抽出一把匕首。眼看着刀刃就要出鞘——
大祭司却在这一刻故技重施,再一次捉住了对方的手腕。对于自己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得手,大祭司本人多少也是惊诧的,白昕玥傍身的可是曦冉一手调教出来的功夫,实在不容小觑。今天她能够连续两次阻止他的行动,归根结底,只说明白昕玥的心思压根就没有放在她这里。
这墓室之中多了一个大祭司,还是少了一个大祭司,都全无分别。
“你别乱来。”纵使被忽视,但该有的警告,一句都不能少。大祭司细细的眉毛皱到一处,她此刻后悔,自己方才不应该那么快就放松的。与这个男人打交道,当真是一瞬间都不能松懈。“为了维持火炼这个状态,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功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