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云非的手从桌子上方越了过去,快狠准的捏住了四小姐的下颌。后者吃痛,却也明白挣扎无济于事,索性放弃了全部反抗,顺着他的力气抬起面孔。
“小四,你确定没有隐瞒什么?”蔚云非微微倾身,居高临下直勾勾的盯着对方的眼瞳。
爬虫类的眼睛,这不奇怪,别看这女人外表美艳,全然兽化之后也不过就是一只丑陋的蜥蜴,有这样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正好,与她的本性无比相称。
八岁,蔚云非稍微回忆了一下,确定正是八岁的时候,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只妖兽,也是同一天,他在父亲的指导下与之签订了将要牵扯一生的契约。
不,更确切的说,并非是父亲指导他签的契约——
蔚霖素来就是利益至上者,在蔚霖看来,妖兽可以利用,事实上蔚家也豢养了不少妖兽,但是在关于妖兽的事务上头,蔚霖一直相当注重分寸,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自己与妖兽牵扯过深,更勿论签订下“血字标识”这种将生死都绑定在一起的决绝契约。
这是蔚云非自己的选择,是他八岁时便做出的选择。时至今日,在纠结是否因为当初的选择而后悔,似乎已经没有意义了。
蔚云非只是清楚的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小四时是怎样的感受,她比他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冰冷的眼睛也一动不动的锁定了他,像是锁定了一只可以充当晚餐的虫子,那是真真正正的恐惧,以至于如今他们的立场完全颠倒,蔚云非还是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完全从恐惧中挣脱出来。
所以当日,在听了父亲讲诉九种契约的差异之后,他几乎想都没想,直接选了血字标识,原因无他,只有这种契约才能对妖兽形成最大的制约力,如果他与小四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被踩在脚下,那么,蔚云非自认一定要成为掌控对方生死的那一个。
为此,他也付出了相当可观的代价。
若说没有丝毫后悔,那多少还是有些自欺欺人了,至少蔚云非打从心眼里不愿意也不屑于将自己的生死与一只卑贱的妖兽绑定在一起,只可惜签订契约的时候他还太小,还不知道血字标识竟然是一把双刃剑。
只可惜天底下没有卖后悔药的,如今的蔚云非唯一能做的,只有想方设法最大限度利用他与四小姐之间的契约,尽可能从中榨取更多的利益。
今天,即使近距离的盯着四小姐的那一双爬虫类的眼睛,他也不再像小时候一般害怕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腔的厌恶。
蔚云非在手指上很用了几分力气,四小姐下颌被捏的生疼,以至于说话也有些困难,好不容易才吐出一个字,“我——”
“你晓得,我不喜欢别人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想清楚了再说。”蔚云非勾起一边唇角笑着,看起来阴测测的。
过去很多年扮演纨绔的时候,蔚云非见谁都是自来熟,逢人便是三分笑,多少有些轻浮;而这一回借着翎篁山一战的东风被庄锦扶持上了今天的位置,他像是铁了心要将幕后英雄的角色扮演下去,对外人的笑容中总是会添上些许腼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只会埋头做事而不懂表现的相当实在的年轻人。
也只有在面对四小姐的时候,蔚云非才会百无禁忌,露出这种映衬的,奸诈的,也是真实的笑容。
比起下颌处的疼痛,对方的这一笑更加让四小姐无措,她忍不住猜想——蔚云非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也知道轮值会长的资料都是由未希亲自记录的这件事?不应该呀。
档案部中存放的各种资料多如星海,不要说外人了,即便是档案部的职员也不可能全部查阅一遍。那李凡之所以能够调查出这一点,是因为他原本就是奔着这个关键点去的,而他本人在汇总资料上头也的确很有一套。
历任轮值会长的档案肯定按照年份被打乱存放,蔚云非也不会闲的没事把它们一一找出来,并且还仔细对比查阅。
尽管万分冒险,但四小姐决定还是豁出去赌一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一点,“从我开始偷听开始,白昕玥和李凡只说了这三件事。”
她并不敢把话说的太满,也算是给自己留下了最后一线可供辩解的余地,假如蔚云非还是揪住不放,她或许还可以为自己解释——她去的不是时候,以至于某些谈话部分没能听到。这理由尽管牵强,但也说得过去。
蔚云非又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唇边的笑意更深,那弧度简直像是用匕首在纸上划拉出的口子,又薄又利。“那我提醒你一下,祝亿鑫是怎么回事?”
“祝亿鑫?”四小姐愣了一下,不过很快恍然大悟,也随之放下了一颗吊在半空的心。不管怎么说,只要能将蔚云非的注意力从今天葡萄架回廊的那场谈话上头转开,就是好事。
四小姐不敢怠慢,更不敢耽误,赶紧报告,“昨晚,巡查部的祝亿鑫的确邀请白昕玥喝酒,只可惜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在两人已经会面的情况下,若是再派人潜入现场探查,肯定会暴露。主人,是我办事不力,请责罚。”
不知是不是认可了四小姐认错的态度,蔚云非终于放开了铁钳似的手,过去那么长时间,已经在四小姐的脸上留下了极为明显的淤青指痕。但他仿佛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一般,好整以暇的重新端起了剩下的半杯咖啡。里面的液体差不多已经凉了,蔚云非没有入口,而是缓缓的嗅了嗅味道。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四小姐几乎认为对方就要打发她离开了,蔚云非却在这个时候悠悠开了口,“看样子,你调查的还不够细致啊。”
面对指责,四小姐明白,到了这个地步,即便求饶也没有什么意义了,索性一个字都不再说,双膝跪地,只低头看着地板上木料拼接出来的花纹。
蔚云非看多不曾多看她一眼,再一次斜靠在床边,转脸望向外面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这样子倒有些像是在自言自语。“巡查部中,除了各大家族安插的人手之外,还有就是像王介那样渴望往上爬,但是却没有什么本事的蠢材,不过这个祝亿鑫,能力不错,做事也极为勤勉,算是一个异类了。”
尽管四小姐不敢贸然开口,但她明白蔚云非所指是什么意思。从职务高低来看,祝亿鑫当然比不过副部长王介,然而他却是警备队现任队长,如今左部已经差不多销声匿迹,警备部队已经是妖委会现存唯一的正式武装,而祝亿鑫此人的身手在人类中也是出类拔萃,据说不输已经死亡的戚良。
这样一个能力和地位都无比突出的人,夜会白昕玥,个中深意的确值得深究。
第252章 第252章—故地重游
“祝亿鑫见了白昕玥,可不单单只是喝顿酒那么简单。昨晚,祝亿鑫将警备部队的现有人员名单交给白昕玥了。”蔚云非没有说明他是从什么地方什么渠道得来这个消息的,但既然他敢说,这恐怕便是事实。
四小姐依旧是双膝跪地,头颅低垂的样子,但是此刻她的脑子正在飞快的运转。她并不奇怪祝亿鑫面见白昕玥这件事本身——随着白昕玥的地位日渐水涨船高,近来妖委会中找了各种理由希望接近他的官员着实不少,见与不见最后的决定权还在白昕玥自己手上。她此刻所奇怪的是,蔚云非何以会如此关注这件事?
要说是警备部队的名单,这东西在翎篁山一战的时候,应该已经以相当正式的渠道呈交给了白昕玥,当初的名单上应该还附有兵种配制,武器辎重,人员结构等等附加内容,定然详尽的不得了。
既然已经给过的东西,祝亿鑫为何要多此一举再来一遍?
“还不懂吗?”杯子里的咖啡涟漪经过一段时间已经平静了下去,蔚云非晃了晃杯子,激起新的一轮波纹,他就这么盯着液体表面,仿佛有着无尽的兴趣。“之前交付名单,是因为处于战争的特殊时期,是上头的命令,祝亿鑫也好,还是他的顶头上司王介也好,都拒绝不得。而这一次,却是祝亿鑫个人的行为,是他自己下的决定。”
受到点拨的四小姐再也顾不上低头请罪,猛的抬起头来,满面惊骇。
蔚云非哼笑,“看样子你已经明白了——祝亿鑫亲自交付名单,表明了他个人对于白昕玥的认同,不,不仅仅是他个人,祝亿鑫素来受到警备部队上下的爱戴,他也确实是一位处处为属下考虑的好将领,他会这么做,肯定是因为警备部队上下已经达成了一直的意见。被迫整合兵力,与主动投靠效忠之间,可是有着天壤之别啊。”
“白昕玥得到了这部分兵力,会对我们……对局势产生怎样的影响?”四小姐还是没有忍住开了口,问出当前最为关键和紧迫的部分。
“那位白主席,手上没有一兵一卒的时候,都能够去掉名誉的头衔,摇身一变成为真正的实力派。如今大军在手,你说,他会怎样?”这个设想过于可怕,即便是蔚云非这种装模作样已经习以为常的家伙也难免心头打鼓,下意识的咬了咬嘴唇,显然愤恨焦虑到了极点。
当前的妖委会,虽然明面上看来有两个权力巅峰,但白昕玥和庄锦的行动都还算是克制,尽管无可避免也有数次摩擦,可毕竟没有到你死我活彻底决裂的地步。或许是因为这两人也曾经有几分私交,也或许是他们都太聪明理智,断定还不到双方撕破脸皮的地步,所以都还在避免全面对峙。
要说如今谁才是白昕玥真正的敌人,数来数去,毫无疑问只剩下一个释先生了。
既然蔚云非正是这位释先生在人前的代表,若是白昕玥有心仗着庞大的势力彻底灭了他,也实在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
蔚云非心思敏锐,洞察力也非同一般,当他刚刚收到白昕玥与祝亿鑫见面的消息时,便已经产生了莫大的危机感。
为此,他也做了一些准备——在这个时候动用那颗棋子,大材是否小用姑且不说,但蔚云非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了,毕竟是埋了那么久的一根线,一旦使用就报废了。不过在这个危机时刻,蔚云非也没有太多的选择。
此时此刻,随着主仆二人的一番对话,浓烈的危机感就此蔓延开来,四小姐终于晓得蔚云非的怒火从何而来,而她自己,虽然并非故意,但也确实因为疏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若是蔚云非恼恨之余一刀杀了她,那也在情理之中——事实上,过去很多年,死在蔚云非手上的妖兽早已不计其数,他用嘻嘻哈哈的纨绔外表,完美的掩盖了背后的残酷手段。
四小姐明白,自己屡次能够捡回一条命,只是因为那一道血字标识的契约,蔚云非不是不想杀她,只是不愿为她陪葬。
然而,能够捡回一条命是一回事,但四小姐还是不可避免的每次都要受到死亡的威胁。
活到今天,四小姐自认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的时间也不短了,如果哪一天真的逝去,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想一想,她在这世上仿佛也没有什么牵挂,没有牵挂,自然也就没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