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昕玥,应该是唯一的例外了吧。
那个小小的少年,生死一线之际被人从祭坛上救了下来,当时会用怎样的憧憬目光去仰望高高在上的救命恩人?这份记忆,在小白,白昕玥的记忆中都已经模糊的不成形状,只剩下一个浮浮翳翳的轮廓。至今唯一历久弥新的记忆,简而化之,只剩下两个字,敬畏。
那是白昕玥第一次明白敬畏的感受,在曦冉之后,再也无人能给他如此印象。
人类的一生总是短暂,眨眼功夫,小白已经长成了白将军,高官厚禄堆砌出来的地位,让旁人再也不敢小瞧。
白将军不清楚自己落在曦冉眼中是怎样的不知天高地厚,但是他面子上的狂妄,里子上的手段,说穿了都只是为了掩盖根深蒂固的不安,将那些光鲜的表皮一层一层的剥开,里面露出来的,依旧是当初祭坛上那个不值一文的祭品。
事实变迁,连白昕玥本人都认为,数千年后的今天,自己终于彻底摆脱了当年的自卑。可是当火炼那柄风刃成形的时刻,从头到尾,他身上依旧还是不受控制的泛起要命的无力感。
不说白昕玥与火炼是怎样的关系,很久很久之前,小白在曦冉面前,难道不是永远只能仰望吗?
所以,当火炼的风刃幻化成形的时刻,关于曦冉的那一张陈旧到已然发黄的印象,顷刻之间就像是被人镀上了一层鲜艳的油彩,让白昕玥想要无视,都做不到。随着这副画卷变得清晰,那一点被尘封已久的恐惧也有冒头的趋势。白昕玥没能将之压制下去,也难怪情绪变得焦躁。
尽管火炼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头,但他还没有能力看穿白昕玥的火炼,只能暂时将这层狐疑撇到一边去,免得自找不痛快。
双方持续了一会儿拥抱的姿势,倒也并非为了腻腻歪歪,只是都有些懒得动弹,权当是靠在对方身上,从而汲取一些力气。
歇了歇,火炼发现自己的鼻梁没有刚才那般疼痛了,于是直起身子,与白昕玥对视了两三秒,到底还是开了口,“说起来,我倒还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你。”方才被白昕玥的自我诋毁一打岔,他险些把这个给忘了。
“你问。”到底是经年不散如今又历久弥新的恐惧,当然不是眨眼功夫就能消退的,不过在这一轮拥抱中,白昕玥仿佛积攒了不少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东西,此刻已恢复了心平气和。
火炼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上次你说过,挑起翎篁山之战的‘有心人’,你当时对此人身份已有猜测,只是不能确定。现在呢,现在有把握了吗?”
关于这件事,火炼多少有些急切。可恶的白昕玥,只管将疑问的种子种在别人心里,然后便轻描淡写的一笔揭过,也不管这种子生根发芽,叫人辗转反侧。也是因为翎篁山一战中,他们二人还是敌对的身份,见面与说话都不容易,实在没有给予火炼刨根问底的机会。
当初白昕玥提及“有心人”,更主要的还是提点火炼小心一些,倘若连战争都是被故意挑起的,那么身在其中的人更需要步步为营。但是,白昕玥倒还真的没有想到,火炼会如此慎重的将他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上一次不细说,是因为我自己都不能肯定,说多了怕你先入为主,反而……”
“反而会被误导是吧?这话你已经说过了。”火炼毫不客气的把话题接了过来,眉梢一挑,表达出来的不是什么兴趣盎然,反而是不高兴的征兆。
事实上,即使到了今天,白昕玥也不能说百分之百就能肯定了。
怎么说呢,白昕玥的心中有一个答案,很久之前就一直存在了。然而,关于这个答案是否正确,求证的过程却千辛万难,具体困难在什么地方,有些难以描述,但每每白昕玥感觉自己快要接近核心了,就会遇到始料不及的阻碍。
况且,这个答案本身已然堪称荒谬绝伦,白昕玥实在不希望火炼也陷入与自己同样头疼的境地。
同样的理由已经不能用了,尽管白昕玥自己没有那个意思,但那已经被火炼视作搪塞。思忖了一下,白昕玥想着,即使最后的结论还有待考证,但他倒是可以说一说经历的过程。“我近来一直都在设法调查关海。”
毕竟火炼没有参与到这个调查的过程,他着实听得云山雾罩,当即就喊了一嗓子,“啥?”
“关海是——”
火炼一挥手,短时间内第二次打断白昕玥,“我知道,关海是上一任轮值会长。”停顿了一秒钟,又斜着眼睛瞟了白昕玥一眼,“怎么,我在你眼中就这么不学无术?连这个都不知道?”
白昕玥只是微笑,并不应声。确实,关于关海的主要生平,也在他曾经整理出的资料之中,不过,在场双方都知道,那堆资料火炼压根就没有看半个字。如今火炼能够准确道出关海是什么人,想必也是到了乐园岛之后,被迫才学习了解的。一想到火炼不甘不愿的模样,白昕玥顿时又有些心疼。
火炼当然不了解对方此刻状似山路十八弯的心情,他只是迷惑不已,“好端端的,调查关海做什么?不是已经卸任了吗?”
第244章 第244章—约定
前几日,妖委会为了二号山一战而举行的庆功会,按照综合部建议,应由前轮值会长关海担任主持人一职。
但谁也不曾想到的是,在当今这个通讯极度发达的时代,综合部用尽了一切方法,竟然没能与关海取得联系。对于此事,仅有的解释只有两种,要么关海已经进了棺材,要么就已经飞上了外太空,总之已经不再地球上。
当然了,因为这是妖委会内部的事务,火炼并不了解。即使他也布置了情报人员,或者说,从前人手中接过了相关的情报力量,但人手毕竟有限,重要的事情还调查不过来呢,谁也没闲心去关注妖委会日常事务的鸡毛蒜皮。
白昕玥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大致讲了一遍,虽说火炼不至于彻底云山雾罩,可依旧还是半懂半不懂的状态。
“从关海身上发现异常之后,我立刻派了几个人出发,设法去接触前面几任轮值会长。得到的结果居然与关海本人别无二致,但凡是在这个位置上呆过的人,卸任之后都凭空消失了。”
暗中调查历任轮值议会会长,若是别人这么做,或许问题还不算大,但白昕玥身份特殊,名誉主席团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与轮值议会势不两立。白昕玥的行为着实值得深思,而如果被有心人得知了,说不定要给他编排出多少阴谋诡计。
白昕玥当然明白这次调查会成为致命的把柄,所以才会小心又小心,确保整个过程中不会走漏半点儿风声。可是到了火炼面前,所有的秘密都不是秘密,只要他想知道,他便事无巨细统统说给他听。
火炼倒真心不太关注前面几任会长的行踪问题,在他看来,那些家伙说不定已经死了——
妖兽与人类,在对于生命长度的看法上有着天渊之别。人类或许认为,七、八十多年的一辈子,也算得上漫长了,可妖兽看来还是短暂的可笑,甚至还不够孩童长大成人。所以,既然都是短暂,三年与三十年之间似乎都只是眨眼而过,实在看不出什么区别。放在此时此刻,也难怪火炼会产生错误的认知,觉得人类的从生到死,不过就在眨眼瞬间。
事实上并非如此,往前追溯很多届的轮值会长姑且不论,但是跟前的这几届,怎么都还没有到老死的地步。这些会长皆是在青壮年的时期上任,按照妖委会规定,三年一换,推算下来,年纪最大的也还不到六十,不该死的那么快。
因为观念不同,火炼没能想到这一层,他的关注点还是放在关海身上。“只是找不到人而已,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吧?或许是关海自己躲起来不愿再接触妖委会,这也说得过去。”
白昕玥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反而说起了另外一件旧事,没有什么根据的旧事,“听说,现任会长庄锦的老师,正是关海,也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庄锦才能进入妖委会核心,并在短短时间内平步青云。”
“老师?”火炼重复这个词。即使近段时间他没有那个闲工夫,但是当初在白楼无所事事的时候,也利用电脑电视等看了不少狗血的故事,当即便脑补出一幕“弑师篡权”的戏码出来,一下子在脑子里上演的无比热闹。
从对方脸上那一线雀跃中,白昕玥用膝盖都能够猜出他正在想些什么,他也乐得纵容这只火鸟不合时宜的自娱自乐,也没有当面拆穿他。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白昕玥只说正事,“你也知道,妖委会的权利中枢几乎都被各资历深厚的大家族所占据,而据我所知,在这些大家族中,并没有一个姓‘庄’的。”
白昕玥还是这个习惯,在结论确凿无疑之前,他什么话都不会说的太满。比起自己的猜测,他更习惯于讲述早已成定局的过程。这倒也不是他着意在火炼面前隐瞒,纯粹是性格使然。
火炼心头“咯噔”跳了一下,他纵然不喜欢纠结这些盘根错节的事务,也自认并不擅长,但还是从中听出了什么,神经都一下子绷紧了。
一看他顿时紧张起来的表情,白昕玥便知道他已经有所领悟,又补了极其意味深长的一句,“在各大家族中,也同样没有‘关’这一姓。”
火炼虽然有些发蒙,但是他也不傻,立刻想到,如果这番谈话再继续进行下去,一个一个的抽丝剥茧,便会发现,自从妖委会设下了轮值议会这个机构以来,担任其会长一职的,大部分竟然都是没资历没背景的无名小卒。
在妖委会这样一个无比讲究资历的庞大组织中,一个平步青云的例子,可以当成新鲜来看,可接二连三都是如此,着实就有些古怪了,当初或许还不觉得,可如今全盘回顾起来,几乎都有些惊心了。
白昕玥轻轻在眉心按了按,有些事情,不要说调查了,单单只是说上一说,都令人无比头疼,“是我的疏忽。”
论起疏忽,也确实无可推诿,别的不说,光是白昕玥活了这么长的年岁,他确实不应该允许身边一直潜伏着如此大的漏洞。
然而,若是心平气和的分析一番,又发现所有的错误并不能全部都算在白昕玥头上。不管曾经一手遮天的七人团是如何没落的,白昕玥身在其位,也势必会随之败落,手中没有实权,很多事情都会力不从心。纵使白昕玥能力卓绝,在如此被动的局面依旧能够布置眼线,设置暗桩,可是消息一旦隔了一层,总是难免有几分变味,很多东西看不出来,也就丝毫也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