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天出现在这个地方,严格说起来也没有太过意外,有些事情火炼之前也隐约想到了,他只是遗漏了一个地方——霜天为什么还活着,倘若说那匹巨狼曾经是妖兽皇帝豢养的宠物,它实在没有道理能够活到今天。
不过火炼并不准备追问这个,至少霜天的忠诚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它能活着都是一大助力。
火炼的注意力转回妖兽叛乱上面,“水族分支的叛乱,这会不会对水族本身产生影响?楼澈曾经让我看过大祭司受刑的屏风,莫非她被定罪为妖兽全族的罪人,与这个也有关系?”
若不是有着全局的眼光,火炼的思考轨迹不可能这么快就转移到这个方面,如果此时有第三个人在场听见了,怕是会吃惊的合不拢嘴巴,不过白昕玥不会,打从一开始他已经深刻的意识对方是个怎样的人——不管他外在的行事作风变了多少,作为支撑他存在的根本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用文艺一点的说法来形容,那东西或许应该叫做——王者的魂魄。
还住在白楼的时候,白昕玥会将火炼关进鸟笼里以示惩戒,这多少存有几分逗弄“宠物”的意思。而如今他已经站在平等的立场上与火炼讨论问题了。“灏湮沦为千古罪人,多多少少也是受到过去事件的影响,毕竟大祭司的身份摆在那里,不是随便罗织几条罪名就可以对她处以极刑的。有句话不是说了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稍微停顿了一下,白昕玥又接着道,“不过也不能断定灏湮就是无辜的,水族分支的叛乱说不定正是得了她的授意,她或许不满足于只当一个摆设般的大祭司,而希望真正掌握实权。谁知道呢?要在这世上找到真正无辜的人,实在太难了。”
火炼摆了摆手,示意跳过这个问题,时隔千年,如今无论是替大祭司洗刷冤屈,还是落实她的罪名盖棺定论,都没有任何价值和必要了。
“我想知道,当初妖兽用什么来控制这些分支?”火炼说到这里,下意识的抬眼看了看白昕玥,他意识到接下来的话有些伤人,但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从路狄亚身上可以看出来,这些分支已经具备了化形的能力,单纯从力量来看应该是远胜于普通人类的,控制起来也应该更加困难。为了世道太平,妖兽一方肯定采取了什么手段才对。”
被视作弱小,白昕玥倒并没有像火炼想象中一般受到刺激,说句实话,倘若不是当年他有那么一点点运气被曦冉从祭祀中救下,并且被悉心教导直至承认,只怕他直到死的那一天,他都依然是弱小的,任人宰割。
白昕玥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挑眉反问,“你想不到吗?”
事实上火炼的确想到了,他只是想要求证而已,“契约。”
所谓的契约究竟是什么?火炼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弄清楚过。看来,他似乎真的要按照未希交代的一般,设法去一趟妖委会档案部了。
对于整个妖委会,火炼自然都没有什么好感,理所当然抗拒着这个行动,如果可以采取迂回策略弄清秘密档案库究竟藏了什么东西,这对火炼而言将是再好不过。
只是如今看来,从白昕玥这里旁敲侧击的算盘彻底落空了。也不知这眼镜男是真不知道,还是死了心守口如瓶,总之结果都是同样麻烦。
对于白昕玥,火炼毕竟还是了解的,明白追问也不会有半点效果,索性洒脱一点暂时不管这个,而是将注意力转回先前进行了一半的话题,“你还没有说清楚呢,水族分支的叛乱与你最后死里逃生有什么关系?”
“将叛乱消息带往砂堡的正是楼天遥本人,与此同时,他还带过来一个建议——在那个时候,楼氏与魅氏两个家族来往甚密,明面上说是建议,实际上已经是这两家共同商议的结果。”
“建议?莫非他们建议让你带兵平叛?”没有太多线索的前提下,火炼只是随口一猜,他自己也料不到居然会正中靶心。
白昕玥颇为意外的挑眉看他一眼,能够准确的瞎蒙,这也是需要一点本事的,不说远了,至少在白楼的火炼绝对不可能一语道破玄机,因为那个时候的他并不具备此等纵观全局的上位者眼光。
对于火炼的蜕变,老实说白昕玥并不怎么高兴,他何尝不明白这份焦躁来得毫无道理,然而情绪这种东西终究不是他能够全盘掌控的。
整理一下情绪,白昕玥强迫自己继续用一种旁观者的角度来“讲故事”——毕竟是已经过去几千年的陈旧历史了,即使当初他亲自参与其中,但站在今日的时间节点回望,那些终究已经是无法插手的过往了。
“对妖兽来说,叛乱的只是一个分支,想必也不可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实在犯不上妖兽部队纡尊降贵亲自征讨,而那时的我既然顶了一个‘白将军’的名头,简直是最合适不过的一把刀,不用白不用。”
不管从白昕玥主观上如何希望自己平静从容一些,可是有些话出口之后,字里行间还是难免染上了几分情绪。
而火炼也正是从这中间听出了某个关键,“私开铁矿,锻造兵器,既然你已经是罪无可恕的重犯,楼、魅两个家族为什么还要送给你这份天大的功劳?”
第217章 第217章—背叛者
有了足够的功劳便可以将功抵过,说不定能够让白昕玥死里逃生。朝中看这位新贵不顺眼的重臣比比皆是,其中又以魅疏为首,那老头子实在没有道理把这么一个翻身的机会送到白昕玥面前。
除非——
“楼、魅两族认为你根本不可能取胜。”
火炼今天不断的展现出独到尖锐的判断力,白昕玥认为也没有什么再值得惊诧的了。其实就算对方猜不到,他原本也没有打算卖关子。
“对妖兽权贵来说,不管这支由白族组成的武装是怎么形成的,既然已经是定局,最应该考虑的便是该如何利用。叛乱者罪不容诛,白族军队同样罪不容诛,既然如此,何不让这两者相互争斗,无论谁胜谁负,对掌权的妖兽都没有任何损失。”
火炼听的眉头直皱,他有些不舒服。
从妖兽的大义上来看,出这个主意的两大家族无可厚非,叛乱者与白族,两者多多少少都威胁到了妖兽的统治地位,如果能挑动这二者的战争,输了的一方肯定会被歼灭,而胜了的只怕也是险胜,同样会被极大程度的耗损。一场战争下来,等于同时消灭了两方威胁,可谓皆大欢喜。
然而此等做法放到千年之后再回顾,总觉得不是那么光明正大。在当初那个年代,妖兽已然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掌权者,可依然容不下其他任何一支弱小的种族,为了歼灭他们可怜的生存空间,甚至不惜挑起弱者间的战争。
如此任性妄为,也难怪天意难容!
“你既然已经知道是被利用,不管能否在战场上取胜,最后都很难有好下场,却依然领兵开战?”火炼狐疑的打量白昕玥一眼,无论怎么看,这个男人也不该是任人摆布的那一类。
毫无疑问,如今的白昕玥,妖委会的白主席肯定不会坐以待毙,这是因为他已经掌控了足够的实力,可惜几千年前的小小白将军依然还是身不由己。无论在哪个年代,实力才是一切,想要随心所欲的前提,正是有一双足够硬的拳头。
自从铁矿的事被曝光,白昕玥每一天都如履薄冰,被囚禁于砂堡等死还不算,后来皇帝居然亲自上门差一点当了刽子手,如今再加上几乎没有胜算的一场战争,所有的发展都不是白昕玥能够控制的,他的一条命也早不在自己的掌握中。
横竖都是一个死,有区别吗——这句话再白昕玥嘴边转了一圈,终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淡淡看了火炼一眼。
后者顿时意识的自己问了一个无比愚蠢的问题。其实,不愚蠢的也有。譬如说,此战最后给白昕玥带去的好处。一个本该死定了的重犯,最后不也安然无恙的活到了今天吗?老话说得一点儿都不错,富贵险中求,白昕玥此人简直就是最经典的诠释。
即使梦境中看见的内容有限,但火炼还是不难想象白昕玥最后获得了怎样的战果。若是以砂堡的牢狱之灾作为分界线,在此之前的白昕玥实际上并没有与妖兽抗衡的实力,而最后覆亡之战中,取得最终胜利的终究还是白昕玥,由此可以推测,楼、魅两族谋划的叛乱者与白族两败俱伤的算盘最后还是落空了,即便已是九死一生,可到底还是被白昕玥挣到了唯一的一线生机。
几乎不可能的成功,或许连白昕玥自己都不相信,如果天道当真如同皇帝曦冉感受到的具有自身的意志,那么这位出身卑微的白将军,当之无愧正是天道的宠儿。
除此之外,白昕玥当真什么都不用做了吗?只需要等待各种好运降临在自己头上?又不是传说中的金手指,天底下哪里有此等好事?
火炼也是许久没有开启话痨模式了,一旦进入角色,顿时有些停不下来。“虽然楼天遥带去的叛乱消息出乎你的意料,你也明白他们不安好心,可是以你的才智肯定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不过要怎么利用它来翻身,而且不会把自己的一条命搭进去,肯定还需要耗费筹谋。别的不说,光是开战所必须的人员和物资就不可或缺。”
“人员部分倒是不用太发愁,既然妖兽权贵们乐于看见白族消耗战力,对于你召集旧部,他们肯定不会阻止。麻烦之处在于物资,不错,你的确利用新铁矿锻造了不少杀伤力巨大的兵器,可那些东西原本也是你的本钱,用了就没有了,你肯定不愿意使用。即使最后逼不得已动用了一小部分,但更多的物资还是要从妖兽身上打主意。那么问题来了,你是怎么弄到这些物资的?兵器、粮草、坐骑……需要的东西太多了,妖兽权贵们没那么好心,不会主动给你准备这些。”
“白昕玥,你曾经说过,风钩山之战后你并没有收买桑牧安等人,这话我姑且相信。但是这一次呢,为了弄到必须的物资,你还敢说自己没有动任何手脚?除开四大家族不谈,朝中那些负责实务的中层官员,你不曾向他们渗透吗?”
火炼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是在用怎样的立场问话,他的问题顺理成章的与梦境连续在了一起。
说者的顺理成章,落在听者耳中却是惊涛骇浪。在这一刹那,白昕玥简直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份质问。戒备?多少有一点吧。但更多的竟然还是撕心裂肺的伤痛。白昕玥忍不住在想——倘若曦冉能再一次站在面前,哪怕他会重复之前的死刑宣判,自己也是甘之如饴的吧,有什么好躲的呢,直接将心脏奉献给他,也算是一个结局了。
关于那些政治手段,白昕玥没有否认,这原本也不是他首创的,就拿高高在上的妖兽权贵们来说,即使表面不屑,但该有的迎来送往还是半点儿都不会少。要说有什么区别,只是他的做法更加会讨人欢心,也更加彻底罢了。
“曦冉呢,他也不管?收买桑牧安的人纵然不是你本人,但这件事肯定有人做。曦冉已经纵容了一回,这一次难道还采取同样的策略?”火炼不相信妖兽皇帝会将“愚蠢”进行到底。
不怪火炼要问,这一部分的发展走向却是蹊跷。包括当初的白昕玥在内,当所有物资到手的那一天,他自己也不敢置信居然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