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垂着眼皮子不看众臣,臣子们却只敢在这个时候偷觑皇帝。
妖兽普遍都生了一副好样貌,但是生成皇帝曦冉这般程度的还真是极度罕见,红之一族标识性的红发金瞳,永远将容颜衬托的艳丽夺目。不过在曦冉的眉梢眼底,除了艳色之外,似乎还嵌着一股子的冰冷。
也不知是艳色萃取出来的冰冷,还是由冰冷糅合成的艳丽。总之,旁人越是被曦冉的容貌所吸引,越是在他浑身散发出的冰寒面前止步不前。
当皇帝曦冉的一双眼睛扫过来的时候,没人敢与之对视,这几乎已经成了所有人的共识。也幸好皇帝甚少会与人目光交汇,多数时候他展现在人前的就是这样一幅“谁也别来理我,我也懒得理别人”的懒散模样。
说起对视这个话题,千万人之中总有一个例外,他不仅不怕皇帝曦冉扫过去的目光,相反还会恶狠狠的瞪回去,带着几分野性难驯的桀骜。更要命的是,这个万里挑一的例外竟然还不是从妖兽中选出来的,竟然只是一个下贱的白子。
可是,区区一个白子,竟然比高贵的妖兽还要勇气可嘉?众臣对此难以解释。但是更重要的,他们只是不屑于细细思量罢了,将心思浪费在白子身上,实在不值当。那个白子在皇帝勉强肆无忌惮,归根结底只是不知者不畏吧。
放在当下,曦冉也照样不与楼天遥正面对视,轻飘飘的一眼扫了过去,便算了事。“我说,你一个狐狸精每天这么严肃正经算怎么回事?狐族的颜面都快被你丢光了。”
“……”楼天遥无法接受皇帝奇葩的逻辑,难道他成日里嬉皮笑脸,就是给狐族长脸了吗?
还没有说到正题上,一句奚落已经让臣子无语当场,对于这一点,曦冉还是颇为自得的。他也不管自己手段是否龌龊,总之结果才是最重要。
众臣反对什么,曦冉当然心知肚明,不过,观念是一回事,却不见得人人都有能耐将自己的想法表述出来,直眉楞眼的楼天遥无疑早已成了大家的代言人。如今这位狐族族长暂时丧失了语言能力,曦冉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么打算向众臣宣告自己的决定。
不错,正是单方面的宣告,在这件事上,曦冉一开始就没打算与臣子打商量。
“本次平叛的将领,我已经决定让小白去了。”说到这里,他忽然勾起唇角,笑的别提有多坏了。“不,更准确的说,小白三天前就已经出发。算算脚程,也差不多要与叛军接触了。”
原来皇帝今日在朝堂上宣告的事,早已木已成舟。
“皇上!”惊呼声连缀成片,很显然受到严重惊吓的不仅仅只有楼天遥一个。
到了这个地步,众臣都明白过来,与皇帝唇枪舌战的任务再不能只让楼天遥一个人来承担,刚才皇帝金口只不过说了只言片语,狐族族长就已经败下阵来——性格耿直,不善言辞,从这些方面来看皇帝的判断还当真分毫不差,楼天遥实在不像狐族中人。
众臣对视,彼此交换眼神。
一名玄色衣袍的老者排众而出。他究竟有多老呢?雪白的须发散在衣领子上面,步履迟缓,颇有几分老态龙钟的味道。妖兽寿命绵长,而且,身体一旦到了巅峰状态便会停止生长,倘若显露老态,那么就是快要寿终正寝的征兆了。
老头,魅疏,即使日日站在朝堂上也是几乎不开口的,可但凡他说些什么,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得不摆出洗耳恭听的态度。
“皇上,叛乱发生地正是风钩山的石矿,那里的采矿人可是以白子为主啊。你如今竟然让一个白子去镇压他们,这种做法岂非,岂非……”魅疏开口与他走路都是一样,慢条斯理,好似要把每一个字都在嘴里咀嚼过三遍再说出来似的。老头子漫长的一生也算是见多识广,可还真没见过皇帝这样缺乏理智的作为,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进行描述。
曦冉一阵头疼,是真的头疼。下面一干臣子中,真正令他心虚的没几个,所以他之前才敢那般洗刷楼天遥。不过这个魅老头可不一样,论起年岁,这位可是这大殿中最年长的一位,光是冲着这一点,任谁都不能当面驳了这老头的面子。
摇了摇头,曦冉收起了方才昭告天下的那一种强势蛮横,换成有商有量的明君派头,“按照魅长老的意思,应该派谁去更好呢?”
魅疏并非黑之一族的族长,他曾经虽然在族长的位置上度过了漫长的光阴,但这个位置已经由他儿子魅宣接替了,魅疏退居幕后成了一族长老。不过对于整个妖兽种族而言,却采取了皇权集中的制度,一个大祭司更多的也只是负责礼仪祭奠,从来不曾设立长老席位。
所以曦冉的称呼,可以说已经给足了这老头面子。
倚老卖老差不多已经成了所有长寿者的通病,而且他们还往往十分注重传统,魅疏显然把这两个毛病都占全了。“当然是遵照过去的处理办法,直接派一支妖兽过去。从帝都调派人手难免浪费时间,从地方驻军抽出一支百人战力,便足够摆平了。”语调慢归慢,可这其中暗藏的气势却丝毫也不输当年。
相比较起来,反而是曦冉的神色更加沧桑几分,他叹息着反问,“然后呢?妖兽对人类,那不是镇压,而是单方面的屠杀吧?”
他们这个古怪的皇帝,偏宠于人类简直都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这就是一个十分典型的例子,他从来不会用“白子”来称呼那个低贱的族群。
光是为了这个,魅疏已经吹胡子瞪眼的不知指正了多少回,但皇帝只是当做耳旁风,屡教不改。事到如今,魅疏也没有精力再去纠结皇帝的措辞,只能装作没听见。
魅老头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重音,一切都说的那么理所当然,“杀干净了不是正好吗?这一批不听话,换一批听话的就是了。”
曦冉的眉心拧了一下,过程很快,没人看到他眉宇中出现的小沟壑。“魅长老,你认为新换的采矿人,能够听话多久?”
皇帝这话问的古怪,魅疏从来没有思考过,自然也无法马上给出像样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竟然有亲们给我灌营养液,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另外也不知道在哪里可以看到灌营养液的亲亲ID,好吧,本作者的智商就是如此让人捉急。不过,很感谢大家啊!用更新来回报大家的支持!
第103章 第103章—大祭司
风钩山,山如其名,因为独特的地貌环境,风在这里会形成一把把尖锐的钩子,轻则划破衣衫,重则让人皮开肉绽。整座风钩山,除了背风处有一块巴掌大的小平原,整座山上可谓寸草不生,生存条件极端恶劣。
以妖兽的皮糙肉厚当然不会惧怕钩状的山风,然而这鬼地方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享受的好处,所以即使风钩山出产一种非常好的石料,妖兽也不愿亲自前去开采。
妖兽不肯去,这也无妨,不是还有如同蝼蚁一般的人类吗?反正白子们数量庞大,将他们一具一具的填进去就是了,哪怕一条人命换一车石料,对于妖兽而言也是无比划算的买卖。
唯一让妖兽烦不胜烦的就是风钩山的管理问题,别处都是天下天平的模样,唯独这座矿山,叛乱是一出接着一出。
究其缘由,无非两条——条件过于艰苦,没有妖兽甘愿常年在风钩山驻守,以至于管理力量极其不足;而第二个缘由同样也是因为条件艰苦,对于采矿人来说,老老实实的凿石头到头来是个死,轰轰烈烈的反抗到头来同样也是死,结局没有什么不同,选择第二项起码还能图个痛快。
所以,风钩山的叛乱并不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只怕……也不是最后一回。
但是曦冉对此是真的感到厌烦了,他真切的希望此事能有一个头,即使皆大欢喜的结局苛求了些,但起码能对所有人都有一个满意的交代。既然镇压的妖兽军队换了一批又一批,最终也没能做到这一点,那么这一次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人类身上。
众臣认为他这个皇帝的做法独辟蹊径,甚至于倒行逆施。但曦冉却在想,既然固守成规无力改变现状,为何不换一种方式进行尝试呢?
“皇上,你难道不担心那个白子得到兵权之后会与风钩山的刁民沆瀣一气吗?”回归正常状态的楼天遥,开口问道。
改变或者固守,类似这种需要漫长时间与庞大精力琢磨的问题姑且暂时不论,狐族族长提出来的才是摆在当前最迫切的问题。
显然想到这一点的不仅只有楼天遥,众臣齐齐望着上方的皇帝,表情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忧国忧民。
倘若真的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独裁者倒也罢了,偏偏曦冉的骨子里还沾了那么一点点明君的气质。略作思量,还是决定向众臣交一个底,不为别的,就当求一个耳根清净吧。
“我已经命令地方驻军随时待命,倘若风钩山真的出现什么变故,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谁说皇帝就能够随心所欲?随心所欲的那个应该叫做昏君才对。但凡还有那么一丁点的责任心,就难免想得深,想得远,顾全大局,面面俱到,生怕有考虑不周的地方。而正是这种缜密的思考方式,让皇帝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众臣没想到皇帝竟然准备了后招,面面相觑之余,竟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然了,今日朝会,最圆满的结果便是皇帝收回敷衍那个低贱白子的兵权,若是能将那惑乱魅主的家伙给一刀杀了,则最好不过。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哪怕他们今天全部把口水说干净了,也照样达不到那个效果。
即便皇帝曦冉并没有耳聋目昏,对于臣子们的进言,即使常常摆出漫不经心的态度,但事实上还是能听进去一两句的。然而,皇帝毕竟还有自己的定夺,倘若事事都被臣子牵着鼻子走,那他这个皇帝也不用做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