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坞集耕地有限,兵卒解除现役,并没有足以得到养家糊口的耕地,沈漾大人是怎么解决的?”
韩谦在路途悠然自得的闲逛了一个多月,金陵很多近况都要重新梳理,坐在那里对他所关心的问题,逐一询问高绍等人。
桃坞集军府过去两年时间内筑堤新垦圩田,再加上往北侧新开垦出来的山田坡地,总共也就十五万亩地左右,而桃坞集军府辖有一万二千余户兵户,要是每户仅分得十二三亩地,以当世的耕地产量,是远不足以养家糊口的。
每家兵户的基本耕地,至少还需要提高一倍,才勉强够养家糊口。
“陛下归京后,除了从桃坞集军府迁六千余户兵户填入均州,还直接下旨将龙华镇以东五万余亩田地,直接划入桃坞集军府……”高绍说道。
“哦!”韩谦点点头。
他这时候倒是能确定这一切原来都是沈漾在贯彻天佑帝的意志,暗感如此安排下,留在桃坞集军府之内的兵户,每户差不多能分得近三十亩耕地,养家糊口却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当然,新划入军府的这些田地,之前依靠生活的田主、佃户,被驱赶出去之后,会得到怎样的安置,命运会变得何等的凄惨,这则是韩谦他们暂时无暇去顾及的事情。
这也不是韩谦他们所能顾及的。
“凝香楼胭脂铺子到原临江侯府之间的宅院,也都并入郡王府了,大人这时候再去见殿下,必然会被此时的郡王府吓一跳。”林海峥说道。
“这不过是题中应有之义而已,有什么好咋呼的?”韩谦笑道。
“除了大量的金银珠玉外,陛下还下旨将城东秋浦河南岸、距离桃坞集军府仅十余里的一处猎苑,赏赐给殿下,作为郡王府所属的田庄、猎场以及帐内亲卫的驻营。这处猎苑除了占地广达五百余顷外,还有九百余户官奴婢,一并成为郡王府的私产。而母凭子贵,天佑帝还将北蒲县一处二百余顷的庄田赏赐给世妃,”林海峥说道,“沈漾大人、郑大人他们都有不菲的赏赐,偏偏我们这边丝毫不见动静。”
虽然韩谦警告过大家不得有怨言,但这时私下里没有外人在,林海峥还是难以抑制心里的不平之气。
换作其他时候,韩谦会忍不住训斥林海峥,但想到王文谦、文瑞临这样的人物,都认定他心里有怨气,实在也不怪林海峥他们想不开,抬头看了林海峥一眼,说道:“怎么,叫你迎娶芸娘还不够,是不是还要再赏一房小妾给你?”
“海峥不是这个意思,海峥就是觉得……”林海峥脸涨得通红分辩说道。
“觉得于我有亏?”韩谦笑着问道,“我都还没有回金陵,你们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有亏呢?我们是殿下的人,要相信殿下会对我们有所安排的。”
林海峥心想或许是如此。
这时候派去见三皇子的人赶了回来,三皇子得知韩谦已经归京,便迫不及待的召他到郡王府去见面。
韩谦换上官服,便带着林海峥、田城、高绍以及老工师郑通等人,骑马赶往凤翔大街。
将凝香楼胭脂铺子以西的宅院都划入郡王府,新的院墙建得又高又厚,新的郡王府相比较以往的临江侯府要气派得多。
韩谦跨进郡王府,才知道原临江侯府部分此时都划为郡王府的内宅,而新圈进来的宅院,则作为三皇子处理公务、商议军机的公厅以及护军府、亲事府、帐内府以及沈漾、郑晖等人统率诸曹署理事务的公所。
到这一刻,三皇子在京城之内才算是真正拥有自己的势力及立足之地。
沈漾、郑晖、信昌侯李普、张平、郭荣、李冲、周元等人都在府里,陪着三皇子说事。
“韩师一路游山玩水,可是把我给等急了。韩师再不回金陵,我可就要派人去催了。”杨元溥得报韩谦过来,便迫不及待的跨出公厅大堂迎出来,难抑兴奋的说道。
也不管韩谦在数步就揖身行礼,杨元溥上前亲热的挽住韩谦的胳膊,请他往大堂里走去。
看到三皇子待韩谦的亲近样子,林海峥等人心里才好受些,心想这才不枉大人为三皇子所谋划的一切。
“韩谦也不敢贪恋山水,实是山水留人,”韩谦笑着说道,“此外,左司一直都想重新核准江州往荆襄一带的地图,这里面涉及到堪舆演算,仅凭书上所学已是不足,我没有办法纸上弄兵,需要实地走一趟,才能吃得准,没想到在途中竟然耽搁了近一个月。”
三皇子五月初就随天佑帝返京,此时已经是六月底,算下来韩谦差不多有近两个月没有见到三皇子。
此时三皇子的身量又长高稍许,也结实许多,倒与沈漾一般高矮了。
大半年的军旅生涯,令三皇子也饱尝艰辛,变得更加成熟稳重,脸上都几乎看不出他作为十五岁少年应有的稚嫩之气。
而除了沈漾、李普、郭荣等老熟人之外,韩谦看到三皇子身边还有几个他以往不识的新面孔,经介绍,才知道他们主要是沈漾举荐进郡王府任职的官员。
其中曾任侍御史的王琳名望最为显要,韩谦以往也听过他的名字,王琳乃是润州王氏子弟,其曾祖父王焕章在前朝宪宗年间曾入朝为相。
即便前朝后期,藩镇割据地方,崇武抑文,所谓清流的衣寇世族受到压制,但像王氏这样的衣冠世家,在江南的影响力依旧不可小视。
听说王积雄早年都有意攀附润州王氏。
王琳幼年就颇有文名,很早就举荐入朝为官,后因弹劾外戚徐氏侵占民田得罪徐明珍,反遭安宁宫一系的官员打压,贬为京兆府所属的小吏,名声更显。
韩谦没想到王琳此时得沈漾举荐,竟然进郡王府担任记室参军,暗感王琳或许也是天佑帝所属意的人物吧?
郡王府记室参军设有二人,李冲、王琳任之,掌奏疏书檄等机要之事。
记室参军,与节度使度的掌书记一样,看上去品秩不高,但地位极为关键,相当于机要秘书,非等闲人居之。
论声望、文名乃至资历,王琳担任郡王府的记室参军都是绰绰有余的,看王琳眼瞳里也藏有踞傲之色,韩谦上前揖礼道:
“韩谦见过王大人。”
“韩大人有礼了。”王琳仅仅微微颔首,便算是还礼。
韩谦心想或许是三皇子以师礼待他,令王琳心存不屑、不爽吧?
他仅是微微一笑,又依次给其他人揖手见礼。
除了王琳以及其他沈漾等人所举荐的儒士,三皇子还选拔了十多个粗通笔墨的有功将卒进入郡王府担任各公厅的胥吏,以后大家都将主要集中在郡王府的东院署理公务,算是将三皇子开府的气势撑了起来。
沈漾作为天佑帝钦点的皇子师、郡王傅,也将正式全面辅佐三皇子统领郡王府内外大大小小的事务。
韩谦看了信昌侯李普一眼,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滋味。
桃坞集军府之前的高组织性被拆散后,不仅将卒的征调、统领之权,被收归左右护军府,工造、仓储等事也被收归到郡王府诸曹管辖。
而到郡王府层面,沈漾、郑晖、郭亮、高承源乃至王琳等人的掌权,都从各个层次限制住信昌侯府一系在郡王府的影响力跟控制力。
说到底信昌侯府及晚红楼以往所经营的势力,相对整个庞大的帝国而言,还是太弱小了。
以往三皇子无依无靠时,身边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时,突显出信昌侯府的力量格外的重要跟强大,但此时已经是今非昔比。
这么说来,韩谦觉得自己也不应该感到失落。
同样的道理,一旦天佑帝有意往三皇子身边倾斜更多的资源,他在三皇子身边的作用以及地位,都不可能再像以往那般突出跟重要。
此时韩谦更头痛的则是另外两件事。
天佑帝对信昌侯府必然也是有所警惕的,但天佑帝对信昌侯府的“大计”或者说“野心”,到底知道多少,知道多深,甚至有没有察觉到晚红楼的存在,这是韩谦这时还很吃不准的。
比起这点,更叫韩谦头痛的事件,则是天佑帝显然并不会认为老天留给他的时间其实很有限。
这样的话,天佑帝就会照自己的节奏,一步步安排废嫡之事,而不喜他们这边再有任何激进跟冒险的行为。
等下一次局势陡转直下,可能就是彻底崩坏之时,他不能表现得太激进、太昌险,在那之前,他能或者能建议三皇子做哪些事情跟部署?
韩谦心怀忧虑的随三皇子及沈漾等人走进大堂,毕竟他此时也猜测不出在当下的局势下,安宁宫及徐氏会有什么应对,会不会铤而走险?
相比较这些,韩谦对他个人有没有赏赐,能得多少赏赐,实在不太在意,但他的这种心境,显然不是别人能理解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