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林西成准备了文文爱吃的早餐,文文和徐医生通了个电话,明白为难的时候,该如何调节情绪后,他们就出发了。
与此同时,也是新康里动员签拆迁同意书的第一天,居委会的老年活动室器材桌椅都拆了,摆满折叠凳,昨天都通知到了,下午要开动员大会。
动员住户签拆迁同意书,是整个动迁过程中最重要的一环,如果达不到80%的同意率,整个项目就无法启动,时间拖得越久,损失越大,于是相应的,会有奖励措施,鼓励住户尽早签同意书。
拆迁办的工作人员和围观了十年拆迁的居民,都是老法师,大家见招拆招,居民能想到的,拆迁办也能想到,反之亦然。
今天下午的动员大会,基本就是一场关于签同意书奖励金额的砍价会,类似的会议之后还会有无数个。
去检.察院的路上,林西成对文文说:“听我妈的意思,大家打算讨价还价后,能签就签了。比其他弄堂又多住了十年,邻居们真的住够了,有能力自己改善生活的话,也不至于在这里住几十年。最后一次翻身机会,要是黄掉了,那是都要昏过去,不论如何,要先让项目启动起来。”
文文说:“上次说邻居们要求换评估机构,拆迁办的人怎么说。”
林西成笑道:“都是老狐狸,说了,项目启动了才谈得上评估机构,项目不启动,他们没资格也没钱去找评估机构。”
文文感慨:“弄堂里现在一定很热闹。”
“我妈说,她看到拆迁办的人拿西洋参泡茶喝,这才没几天啊,也是蛮辛苦的。”林西成说着,把车开到昨晚查好的检.察院附近可以停车的地方,随后和文文步行而来。
无关人员陪同范围有限,后面的事都要文文自己应付,互相拥抱了一下后,文文带着准备好的材料进去了。
林西成找了个不影响其他人的地方呆着,刚坐下,就收到妈妈的消息。
裴厚德竟然一清早就去坐在拆迁办门口了,估计是要等女儿,妈妈问他文文什么时候去签同意书,他们可以打个配合,好把裴厚德弄走。
林西成早就决定,不到万不得已不告诉妈妈自己才是那栋房子的主人,和妈妈商量好时间,下午动员大会前半个小时,让她想办法把裴厚德支开。
林西成很轻地给妈妈发语音:“你不要自己出面,不然他肯定知道是你故意搞事情。”
汪美丽问儿子:“你们还在睡觉吗,怎么这么轻,我吵醒文文了是吧?”
林西成说:“我在检.察院,文文被传唤来了解案情,晚上再跟你说。”
听说文文又去弄案子,汪美丽长长叹了口气,姚玉芬结账了一袋苹果走出水果店,问她:“怎么样,文文什么时候来签同意书?”
汪美丽说:“她现在去检.察院了,小姑娘真是可怜,这个事情怎么要搞这么久的。”
姚玉芬叹道:“我们就想想,张春不在,动迁的事文文自己能做主,也是件好事,讲不定判下来不要坐牢,马上放掉了,文文的苦日子又来了。”
汪美丽正要说什么,后面有邻居跟上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下午的事,还有人家到现在都没决定,是拿房子还是拿钱,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回去了。
这一边,检察人员在再次询问了事发当日的情况后,针对之前嫌疑人的陈述,向文文确认一些她的自身情况。
张春提到的,她二十三年来为女儿的教育付出,这些事都得到了文文的认可,她甚至带来了自己的各种资格证书、等级证书。
检察人员核对确认后,问她:“你是想证明,你妈妈曾经对你很好?”
文文摇头:“我是想证明,我很优秀,我很正常,我不是传统概念里的精神病患者,我可以读书也可以工作,而我的主治医生判断过,我的病症不是现在才有,从轻度到重度,至少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已经是个抑郁症患者。这一切,都是我的家庭,我的父母造成的。”
两位检察人员互相看了眼,文文稍稍冷静后,询问:“我可以继续说吗?”
得到同意,文文放缓了语速,平和地向检察人员告知,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现病症,并如何就医、如何治疗,这一切都和母亲没有任何关系,妈妈从没有重视过她的精神卫生,从没提过要带女儿去就医。
“这是我大学毕业的体检报告,这是我离开家之前,由于低血糖昏倒就医时的体重记录,不到三个月,我瘦了10斤。”文文平和地说着,“离开家后,在朋友的照顾下,我现在就快恢复到大学毕业时的体重,而之前一下子瘦那么多,因为那段日子里,我妈逼迫我相亲,逼迫我从事我不想做的工作,限制我的自由,导致我重度抑郁之下,长期无法进食和呕吐。”
检察人员皱起了眉头,问道:“你现在是恢复了吗?”
文文说:“我还需要继续服用抗抑郁药,但我的状态很好,当天我是在工作单位外被我妈强行带走,琴行的同事都能证明,我当时的精神状态很正常。”
文文心里明白,案子即便到了检.察院,也可以最终因证据不足等原因不起诉,那天林西成如果没报警,只是自己想办法找到她并把她救下来,甚至可以看做是一场家庭纠纷,她们毕竟是亲母女。
恰恰由于在国庆前一天,而林西成最先报了警,执法记录仪清晰地拍到了当时的场景,伤痕累累被捆.绑的人从车子里摔出来,已经奄奄一息。
文文的态度,坚定地站在法律立场,期待法律给予母亲应有的惩罚,她只是希望可以有人严肃地告诉妈妈,她错了。
这是她的诉求,但她不期待结果,就算坐十年二十年大牢,妈妈也不会被“改造”,更何况最后可能只是几个月,甚至被缓刑,她不奢求妈妈的道歉和忏悔,那不可能,也不现实。
询问结束后,检察人员送文文出来,提醒她当心身体、好好休息,之后有任何进展,会第一时间通知她。
林西成一见她出来,立刻迎上前,文文走向他时,脸上带着微笑,他看得出来,这笑容一点也不刻意,绝不是装的。
“还好吗?”林西成问。
“没有人为难我,检察人员什么人没见过,我妈是讲真话还是撒谎,他们肯定能判断,但是不能主观判断,必须要依据事实呀。”文文轻松地说,“我没有卖惨装可怜,我只是告诉他们我的经历和诉求,法律是公正的。”
林西成定了心,牵着文文的手离开了检.察院,到了车里,便和妈妈打电话,汪美丽要求和文文通话,温柔地问她好不好,有没有被吓到。
“你爸爸一清早就去拆迁办门口坐着了。”汪美丽叹气说,“他是在等你吧,文文,你要是不想被他干扰,我们想办法把他弄走。”
文文很干脆地说:“我不想见他,汪阿姨,那就麻烦你了。”
然而挂了电话,汪美丽一时半刻想不到用什么办法把裴厚德骗走,想去找姚玉芬商量,刚好碰见裴厚德匆匆忙忙跑回家,估摸着是上厕所,很快就带着水壶和吃的又跑出去了。
聪聪妈拎着煤球炉出来,也刚好看见这光景,叹气道:“那天不是给他端了一碗饭吗,他把碗还给我的时候,还送了一袋甜橙,你说他坏吧,也没到了穷凶极恶的地步,你说他好人吧,看看做的都是什么事情。”
汪美丽看着聪聪家的煤球炉,心生一计,和聪聪妈说笑了几句后,就回家去了。
林西成接到妈妈电话时,还觉得不太可行,但做好了准备,把车开到新康里附近,随时等妈妈消息。
到了中午,文文下车去便利店买了面包和咖啡,两个人坐在车里等候指令,被林西成自嘲,好像港剧警匪片里办案盯梢的阿sir。
裴厚德这边,也是准备了干粮,跟单位请了病假,要死守女儿,除非自己能全程参与财产分配,不然坚决阻挠女儿签字。
但这么守着是辛苦的,还要饱受邻居异样的目光和指指点点,太阳晒不到的时候,风已经开始冷了,这会儿他刚起身准备把凳子挪到太阳底下,门房阿福带着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来找他。
“我们是煤气公司的,上门做个检查。”工作人员出示工作证,态度冷冰冰的,要求裴厚德去开门,配合他们的工作。
“什么意思,我们家煤气没问题。”裴厚德说,“不用检查,你们走吧。”
“老师傅帮帮忙,这是我们的工作,也是保障用户安全。”工作人员没有明说,其实是接到举.报,投诉裴家偷煤气。
巧的是,裴家搬回来后,几乎没人开火,也就洗澡用一下淋浴器,每个月的字数的确不像正常人家的用量,汪美丽娘家有亲戚在煤气公司上班,稍微打个招呼,人家今天就来查了。
裴厚德很恼火,但僵持下去很难看,只能跟着他们往家走,一路走还不忘一路回头看前后门有没有女儿的身影。
然而此刻,林西成的车,已经到弄堂外,接到妈妈的消息,他就进来了。
签同意书很简单,念一遍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林西成事先约好了,人家巴不得住户主动来签,早早就等待了,也给下午的动员大会打了气。
林西成要求他们家的签约进程全部保密,工作人员也答应了,煤气公司的人还没走,林西成已经离开了。
大中午的,普通人家都在吃饭或休息,弄堂里没什么人,他来去匆匆,迅速办妥,就算碰到熟人打个招呼,也没什么稀奇。
等裴厚德紧赶慢赶地回来,拆迁办的人已经要去老年活动室准备开动员大会,他继续干坐着,死等女儿回来。
林西成回到车里,笑着说:“我妈真能搞事情,她怎么想到的。”
文文说:“碰到熟人吗?”
林西成点头:“可我本来就是这里的人,出现不是很正常吗,弄堂里的人又不知道我们在一起。”
他们说着,就把车开远了,林西成问文文:“如果告诉你爸爸,你会分他三分之一,是不是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文文苦笑:“三分之一怎么够,据说和我妈四六开,没我什么事的。我们还要做好准备,给了钱之后,他还继续来纠.缠,不过他比我妈妈好对付,骨子里还是很懦弱的。”
上午才控诉了生母,这会儿又说父亲的不是,林西成觉得对文文太残忍了,于是岔开话题:“唐娇来消息了吗,结婚的事怎么样了?”
文文低头看手机,微信里安安静静,她说:“娇娇可能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