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一夜未眠,裴雅隔天一清早就出门,爸爸妈妈都还没醒,她已经离开新康里,坐头班地铁,转了几趟车来到医院。
其实她都不算早,来时已经有人到了,后来陆陆续续,走廊上很快就坐满了。
这一刻,裴雅才感到害怕,毕竟不是都来看抑郁症的,精神疾病也有很多种,有些人可能还具有攻击性,甚至面目憎恶,她低着头,紧张地抓着包。
“小姑娘,你什么不舒服?”边上的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突然问她。
“有、有抑郁症……”裴雅应道。
“是吗,现在是个人都说自己抑郁症,稍微有些不开心了,碰到点困难了,都说自己抑郁症。”这个阿姨眼神空洞,满身透着绝望的气息,呵呵一笑,“都被他们搞烂掉了,真正有抑郁症的人,根本得不到关心,别说关心了,谁会理解你?他们只会觉得你作啊,怎么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说不开心就讲出来,我讲什么,我什么都讲不出来……”
裴雅弱弱地看着她,想了半天,从包里翻出一颗糖,是办公室的老师给的,她没吃就放包里了。
“阿姨,你吃糖吗。”裴雅怯怯地递过去,“很、很甜的……”
阿姨看着她,很是意外,但眼底微微有光了,犹豫很久,到底接了过去。
她拆开包装,把糖放进嘴里,笑着说:“真甜啊。”
可是她笑着笑着,就哭了,她说一把年纪,谁想到会得抑郁症,她以为自己只是单纯的更年期。
老公怪她装病作妖,儿子怪她不帮忙带小孩,她说这辈子到底图什么,医生都给了诊断书,家人还是不理解她。
但她擦了眼泪说:“结果只有我家新妇理解我,给我找医生,给我在网上挂号,还带我出去散散心。”
裴雅松了口气,是啊,就算丈夫和儿子靠不住,还有儿媳妇,心里只要还有一个支点,总是有希望的。
阿姨打开手机,给裴雅看照片,她和儿媳妇还有孙女一起拍的,她很骄傲:“我的小孙女三岁啦,是不是很漂亮,我家新妇是不是很漂亮。”
裴雅连连点头:“宝宝很漂亮,长得像奶奶。”
阿姨很开心:“是吧是吧,所有人都说长得像我,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年轻时卖相那也是厂里最好的。”
聊了一阵子后,阿姨向裴雅道歉,说刚才的话并不是针对她,希望裴雅能好好治疗,好好生活。
阿姨说她年纪大了,这辈子吃过苦也享过福,可裴雅的人生才开始,她还是个花骨朵,连花都还没开。
后来,护士开始叫号,裴雅是特别预约的,等了两个小时后,护士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徐医生再见到她,还是那么温柔亲切,问她这几天状态怎么样,裴雅才第一次说,她那天差点用刀片划破手腕。
“下次再出现绝望的念头,只要你还能清醒,立刻给朋友打电话,当然朋友可能因为忙碌无法接,你也可以打我们市里的免费心理咨询热线。一定不要把自己关在没有人的地方,不要去危险的地方,那样的念头可能一瞬间就过去了,挺过去,一切可以从头再来,但生命只有一次。”
徐医生耐心地开导裴雅,之后为她做了一些系统的检查,记录分析她的精神史,做了一些自我评测,最后裴雅拿到的诊断书,不出意外,是重度抑郁症。
去药房配药时,药剂师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给出了一堆药,她再回到徐医生那里,被告知如何服用抗抑郁药物,还得到了安眠药和镇定药物。
徐医生说:“抗抑郁的药物,通常要两周左右才会开始起效,你不能指望自己一吃下去就好。并且很多病人在服用药物后,出现腹泻、恶心、发烧等等不适症状,你需要及时来医院,医生会帮助你做调整。治疗是很漫长的,虽然我无法准确判断你几岁开始已经得了抑郁症,但过去的时间里,你一个人都能扛过来,以后有医院和朋友帮助你,一定会治好的。”
裴雅很感激,谢过徐医生,带着她的诊断书和药,先赶回学校,她下午还有课,而上课之前,教导主任还在等她的消息。
看到诊断书,四十几岁的主任眼睛一红,让裴雅坐下,说道:“我后来查了一下,这个病属于门诊大病范围,有大病医保的。你想,你要是辞职没工作了,你要自己先交社保,然后再去报销,报销的比例也不一样的。所以我想,帮你争取能继续留在学校,但是重点班的英文老师是肯定不行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对你、对学校、对学生都不好。”
徐医生不建议她继续工作,希望她能放下一切,到一个安静的环境下等待治疗效果,因为这不是点点心理疏导就能恢复的心理问题,她的身体需要先得到治愈。
但每个人的情况不同,再说治病是要花钱的,没工作没收入没有保险,她之后连药都买不起,所以徐医生没有写不建议继续工作的诊断,给了裴雅和学校一个选择。
“你会弹钢琴是不是?”教导主任说,“我记得你的简历里,钢琴是演奏级。”
裴雅说:“当时为了考级,练得很多很多,现在可能已经达不到这个水平了。”
主任笑道:“那也是很厉害的,这样,虽然是碰巧的事,但说明老天没放弃你。我们学校今年要开设琴房,校长不希望人家提起我们学校的学生,都是四肢发达的运动员,我们不光要体育好,还要有艺术修养,会开设一些乐器类的兴趣班,再发掘一些有才华的孩子。”
裴雅听得愣愣的,问道:“是要我去教钢琴吗?”
主任说:“要等领导的安排,我只是帮你报上去,你放心,你的病领导之间会保密的,这是最起码的尊重。我听说重点班的家长闹得很凶,要换掉你,不是蛮好嘛,就满足他们一下好了。”
裴雅满心感激,但又充满了愧疚:“我不上课了,找哪个老师顶上来呢,其他老师工作也很重的。”
主任笑道:“学校要是这点应变能力都没有,还怎么办学,老师就不生病啦,老师就不能有点事吗,老师突然不想干的也有啊。教师只是一份职业,虽然很神圣,但不是神仙。好了,你先回去上课,我和校领导会尽快给你一个安排。”
裴雅走出教导主任的办公室,下楼梯走到转角处,被正午的阳光从头顶照射下来,她抬起头,虽然很刺眼,但暖融融的阳光在脸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这个世界,怎么会有那么多温柔又善良的人,她的运气,那么好那么好。
在食堂吃饭的唐娇,收到消息后,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坐在不远处的郭旭东看见,立刻发来消息问她怎么了,还以为她被同事排挤欺负。
唐娇忙擦了眼泪,告诉郭旭东文文的诊断结果,以及学校老师的关怀,郭旭东松了口气,说他也会尽力帮忙,帮助文文早日康复。
郭旭东便提起,他已经联络中介看了几套房子,如果唐娇和文文有时间,这个周末可以安排看房子,或者下班时间也行。
唐娇问他贵不贵,郭旭东把中介的报价如实截图给她,确实不便宜。
但他提到一个关键的问题,文文搬出去是为了辅助治疗,她需要舒适安宁的环境,房子的隔音和周边都很重要,不然都花钱了,差那几千块,结果住的不舒服,全浪费了。
可价格实在太贵了,文文现在还在等她八月的工资,唐娇虽然有妈妈帮她存的那笔钱,可是八九千的房租,她感到了压力。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唐娇突然意识到,独.立生活的代价有多高。
除非她愿意去中环外住,那里四五千能租到不错的房子,可是以后每天挤地铁挤公交上班,她要很早就起床,上下班都是折磨,对文文也是。
新康里虽然要什么没什么,好歹还在市中心范围内,她是从小在市中心长大的人。
唐娇回复说:八九千的价格太贵了,我们要商量一下,这么贵还不如买房还贷呢。
郭旭东又发来一些报价,是多层老房子的出租,房子很小,厨卫都不宽敞,楼层高一些的话,还需要爬楼梯,当然价格一下子便宜了很多。
这些房子,唐娇完全看不上,她无奈地撑着脑袋,怪自己太傻太天真,说到底就是没钱,没钱什么都做不了。
她把唐姚和林西成拉了个三人小群,说了房价的事,文文的治疗不知道要多久,她的收入也不稳定,虽然之后动迁了,能一下子拿到巨款,可天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
林西成刚结束一个会议,回到办公室,才喝了口水,就看到娇娇的消息。
他脑筋里闪过一个念头,放下水杯,打字说:有一个省钱的办法,我搬出去住,你们来我家住,我住哪里都行,借个一室的就好。
唐娇一脸无语,虽然林西成让她充满敬佩,可这种方案,文文第一个不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