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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将门打开。”
  夏妈妈身着绣花靛蓝褂子,右手捏着一块莹白绣帕,左手被一个四等小丫头搀扶着,那做派俨然像个主子,见王青愣在那里,当下便开骂了出来。
  王青压下心底的慌乱,低目敛眉,将门打开半扇,拱手将她迎了进来。
  “你是什么人,原先看大门的那群兔崽子呢?”夏妈妈凌厉的目光扫过王青。
  “小的名王青,是弦月斋的小厮,原先看大门的兄弟已经不在了。”
  王青虽弯着腰回话,周身却有一股直节劲气。
  夏妈妈不由多看了他两眼,走入府中一瞧,才发现偌大的府邸竟变成了这般萧条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儿,府里的其他人呢?”
  夏妈妈是大夫人身边的,自然猜测到府里如今是缺月银养不起下人了。
  不过面子上她还是得做一做,问一问。
  王青眸色微深,干脆顺着她的意思解释了一番。
  “夫人明明每月都有送月例银子回来,肯定是那起子小人贪财,竟然让姨娘和三姑娘受罪至此,快快快,带我去看看姨娘,也不知她的病如何了。”
  夏妈妈闻言,当即指天怒骂,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说罢,和她身后三个伺候的丫环浩浩荡荡往弦月斋走去。
  因着脚步声极大,王青想着苏氏每到这时必定在休息,又素来浅眠,便出言提醒了两句。
  “果真是个机灵的,难怪满院儿的人,三姑娘就留下你一个。”夏妈妈阴阳怪气了一句,面上应着,心里却是不屑。
  她是大夫人跟前的一等妈妈,苏氏一个妾室,还是个病秧子妾室,她才没放在眼里。
  脚步声未减,行至门口更是随意敲了两下便推开门。
  夏妈妈脚步动作一顿,转头睨了眼王青。
  “外男不得入内,就算如今府中没有多余的下人伺候,你也要遵守规矩。”
  王青垂着眸光,低声应是。
  夏妈妈甩了甩帕子,转过身,露出亲热的表情往里头走去,边走边嚷嚷道:“苏姨娘?姨娘你可安好?老婆子我奉大夫人之命回来看望你啦。”
  苏氏早在外头闹哄哄的时候便已经听到了动静,现下快步从内室走了出来,端出一抹和善的笑意应道:“原来是夏妈妈,好久不见了。”
  夏妈妈瞧着苏氏那张姿色天然,红润分明的脸,心中不由暗暗一惊。
  美人面容依旧?
  这怎么可能?
  她不该是孱弱苍白,连话都说不完整吗,难道那药失效了?
  夏妈妈收起怀疑,面带笑意的行了个礼,便缓缓禀报道:
  “老婆子此番回来,是因着三姑娘及笄之事,大夫人作为主母未能亲自领姑娘前去祠堂叩拜,心中十分愧疚,不过姑娘如今是守护宗祠的福气人,日日受宗祠香火庇佑,这等虚礼行与不行都不要紧,但是这及笄的礼物却是要送的,一应全是京里时下的珍玩贵物,足见大夫人心里有多记挂三姑娘啊,姨娘快唤了三姑娘前来受礼吧。”
  苏氏如水的美眸颤了颤,“真是不巧,阿杏为我上街买药去了,妈妈也知道我的身体一向汤药不离口,府里银钱短缺请不起大夫,便只得让她亲自去取了。”
  夏妈妈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怎么能让三姑娘做这些事情呢,在哪个药铺,我让身边的小丫头去将她请回来。”
  “不用不用,她也快回来了,怎么敢劳动妈妈身边的人。”
  苏氏手中的绣帕也不自觉握紧了几分,她从来没撒过谎,眼下已是慌乱,可为着女儿她必须镇定下来。
  “妈妈稍坐片刻,我今儿煮了新茶,累你舟车劳顿回来,我去端来给你尝尝。”
  夏妈妈顿时受宠若惊,笑意盈盈的点了点头。
  苏氏得了应允,忙对身旁的丫环眨了眨眸:“冬儿,快去沏茶。”
  冬儿才是林银前阵子自老家唤来的真正的外甥女。
  她的性格十分沉稳,加之有农家小姑娘吃苦耐劳的精神,将苏氏服侍的极周到。
  冬儿接收到苏氏的眼神示意,忙福身行礼离去。
  留下苏氏一个人坐在这厅中陪着夏妈妈,不一会儿便觉得如坐针毡,又见冬儿还没回来,心下担忧,便道:
  “那丫头笨手笨脚的,许是打翻茶杯了,我去看看。”
  夏妈妈面色不改,依旧面含笑意,“有劳姨娘了。”
  不一会儿,一个小丫头自暗处返了回来,附在夏妈妈耳边低声禀报:
  “那个冬儿吩咐王青自后门出去了,需要奴婢跟上去看看吗?”
  夏妈妈挥了挥绣帕捂住鼻尖,这没有昂贵熏香的屋子她真是呆不惯,“不急,左不过是女儿家贪玩跑出去罢了,这都不要紧。”
  话语一顿,又低声道:“你去厨房看看苏氏还有没有喝剩下的药渣,看她是不是自己解了毒。”
  丫环暗暗点头,又问:“若是呢?”
  “若是.....那便自有另外的好果子给她吃。”
  妇人凹陷苍老的眼眸闪过一抹阴毒的神色,偏偏脸上却盈着一层慈和的笑,如此畸形的表情,让人看了忍不住汗毛倒竖,心生发麻。
  第20章
  半刻钟后,马车停稳在江府的后门。
  江杏掀开帘子走下马车,回头朝王青问:“如何,我额头的花钿可有异?”
  王青火速看了眼,便低下头:“无,姑娘别担心。”
  江杏舒了口气,方才时间紧迫,只能用林银的胭脂描绘。
  她慢慢平复心情,走了进去。
  弦月斋里头一回这么热闹,外院站了好几个小厮,院子里头还有不少小丫头,见江杏回来,一应屈膝低头行礼。
  也有胆子大的会抬起头偷看她,见着她荆钗布裙朴素之至,比她们丫环还不如,脸上便出现了一抹嘲讽。
  闻着声儿,夏妈妈便由丫环搀扶着站了起来,发笑道:“哎呦,三姑娘都长这么大了。”
  视线往江杏脸上一瞧,却是两眼直发愣。
  柳腰娉婷,朱唇玉面,尤其雪白额间那一抹花钿,竟像活灵活现含苞待放的朵儿,更衬得少女的容颜如画,惹人生怜。
  夏妈妈的心中暗暗惊讶,她原是知道这个三姑娘的美貌一直都在府中姑娘们之上,不然大姑娘也不会一直生妒,且不喜欢她。
  可如今瞧着,三姑娘一及笄,身上长开了,周身更添了一股温婉柔软的气质。
  这张脸完全继承了苏氏的美貌,又比她年轻时更惹眼,即便穿着朴素褶皱的衣衫也难以掩盖,绝不是京里珠钗满头衣裙精致的大姑娘可以比拟的。
  “夏妈妈安。”江杏弯着唇,迈着小步缓缓走上前,屈膝行了个十分正统的半福礼。
  “哎呦三姑娘折煞老婆子了,快快请起。”夏妈妈连忙回以全礼,看向江杏的眼神中多了些许复杂。
  看来大夫人的料想有误啊,三姑娘失了礼仪嬷嬷的教导也并未变得乡野粗气,举止娴雅反而更胜一层。
  “我瞧姑娘都瘦了一大圈,真是吃苦了,也不知你们没有银钱的这些时日,是怎么过下来的啊?”
  夏妈妈看似叹惋之语,敏锐的目光却一直盯着江杏。
  江杏的眼神并未闪躲分毫,不急不缓道:“从前我与阿娘蒙爹和大夫人赏赐,总是积攒了不少首饰的,便都拿去当了维持生计。”
  夏妈妈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左右瞧了瞧,见江杏只身一人回来,便问道:“原先伺候姑娘的晓丹那丫头呢?”
  江杏微笑回道:“府里的银钱发不出来,我便放了身契打发她走了。”
  在糖水铺收到夏妈妈的消息时,江杏便当机立断决定不让晓丹回来了。
  毕竟一旦进了府,就很难在夏妈妈的眼皮子底下回到糖水铺。
  所幸她已经亲自教了晓丹数日,料想她能将糖水铺撑一段时间,至于其他的,只好等夏妈妈回京了再说。
  没想到这话却正中了夏妈妈的打算,她连忙扯过身后两个着湖绿褂子的小丫头,热情地对江杏道:
  “我瞧三姑娘和姨娘身边实在缺人伺候,这两个丫头都是机灵听话的,以后就留在弦月斋伺候你们吧。”
  江杏犹豫道:“她们都是伺候妈妈的人,我们怎么好收。”
  “说来都怪那起子贪财的,让三姑娘和姨娘受了不少苦,我必定是要报给大夫人处置了他们,既然我老婆子带着大夫人的心意回来了,那必是要好好补偿你们的。”
  言下之意就是,若不收了人,便是不识好歹的在辜负大夫人千里送来的“心意”了。
  江杏的眼底闪过一抹极快的嘲讽,如玉的面容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那就多谢妈妈的好意了。”
  夏妈妈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连忙对那两个姑娘使了个眼色。
  二人立刻走上前,分别站到了苏氏和江杏的身后。
  “对了,我这趟回来还带来了不少大夫人赏赐姑娘及笄的礼物,只是眼下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明日再瞧吧?”
  “都随妈妈安排就是。”
  夏妈妈心中一喜,便带着余下的人离开了弦月斋。
  回去的路上,心腹丫环附耳悄声道:“那些值钱的礼物咱们都给扣下了,妈妈放心。”
  夏妈妈的眼里盈着贪婪的神色,诡异一笑:“做得好,反正她们待在淮南这种穷乡僻壤之地,也不配用那些贵重的东西。”
  话语一顿,眼底的贪婪逐渐变为幽暗的狠厉,“只待咱们将苏氏的性命了结,便可舒舒服服的回京城去。”
  夏妈妈一口一个穷乡僻野,殊不知她自己也是在淮南长大的,真是在京城待了些时日就真当自己是高人一等的京城人了。
  -
  夜色萦绕,皓月当空。
  江杏安抚了苏氏睡下后,便独自行至院中,饶有兴致地抬头望着月光。
  往年这个时候,晓丹肯定会在她身边撒娇地哄着自己去做月饼,小甜嘴还会不停地夸着只有她做的月饼才最好吃。
  从前江家的人都瞧不起她一个千金小姐整日待在厨房里,就只有晓丹会夸她。
  她做的糖水和小食也是晓丹最积极地去品尝,然后便是不停地彩虹式夸赞,给了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眼下又是个团圆的中秋日,也不知晓丹在糖水铺如何了,吃不到自己做的月饼会不会撅高小嘴儿怏怏不乐。
  正想着,便不自觉地走到了弦月斋的小厨房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