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唤了系统去偷令牌,顾如许便寻了处矮坡坐下慢慢等着。
讲道理,这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可太痛快了,从前不能奈何于它,如今将它变成了一只母哈士奇,只要红烧肉炖的够香,薅毛速度够快,还是能控制得住场面的嘛。
她躺在山坡上,随手折了根草杆子,叼着哼小曲儿。
今日天气不错,万里晴空,偶有几片薄云缓缓飘过,从叶隙间渗出的阳光碎如夜星,或者说还要更晃眼些,山间的清风拂过纸头,撩得叶片窸窣,格外闲适。
这样的场景,让她不由得想起刚刚穿越过来的那日。
她似乎也是躺在这样的山林间——不过算算教程,该是琼山的另一边了,不过山林溪涧,也都大同小异。
那一日的她可真狼狈。
或许狼狈的也是那日的顾如许。
她一缕幽魂,从异世而来,还没等回过神来,就莫名其妙成了武林公敌,本以为这样的人生已经够惨的了,如今想来,无论如何她至少还算活着,真正惨的,是顾如许才对吧。
一个姑娘家,得费多大劲儿才能习得这一身绝世武功,又得花多少心血才建起弟子遍布中原的红影教,且不论她有何目的,是否真如江湖传言中那般是个为祸苍生的恶毒女子,人都死了,管世人如何说呢。
穿越至今,令她最是好奇的,并非这看似快意恩仇,实则暗潮涌动,各怀心思的江湖,也不是这偌大的红影教一天到晚究竟在搞什么名堂,甚至也不是那个佛系的奶狗男主,而是顾如许。
系统说,她在这待得越久,对上辈子的记忆便会越少,从邻里亲朋,到好友师长,最后可能连前世的自己长了怎样一张脸都不会记得了。
她终将完完全全变成踏雪红梅顾十一,变成这个世界的大反派。
待那一日,或许她可以拿到系统说的顾如许的记忆碎片,替她记得她这不明不白的一生,究竟历经了什么,从今往后,等着她的,便与从前再无干系了。
她有时会翻一翻那本记录着她过去的本子,说不清是为了让自己多记得那么一会儿,还是对变成顾如许这件事感到害怕。
她时常在想,顾如许她,究竟在做什么呢?
一手建立起红影教,为此不惜背叛师门,甚至得罪那么多江湖豪杰,是醉心武学还是另有谋划,尚且不得而知,不过近来她总觉得此事另有古怪。
首当其冲的,便是兰舟那小子。
他似乎在谋划着什么不得了的事,而这件事,顾如许多半也是知情的,这红影教总坛中,恐怕也不止她二人暗中在办些见不得光的事。
原以为兰舟不过是走投无路,只能与这个表姐相依为命,充其量也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多教教便好了。
如今细细思量,倒是她太过先入为主了,他平日里的一举一动,哪里像个孩子?
沉稳自若,处变不惊,在黎州拿下长生殿分舵的时候,他每一道命令都老练果决,仿佛早已将这生杀予夺的手段烂熟于心了,要说他何时会孩子气地表露出自己偏执的一面,唯有当她与沈虽白扯上关系的时候。
他与沈虽白之间,似乎有着某种旧怨,又似乎是极度地不愿意看到她站在他那边,甚至提起“沈虽白”这个名字都会让他炸了毛似的火冒三丈。
心肠坏不坏她不好说,但他说过不会害她,不知这一句是否能信。
顾如许身上有太多她搞不懂的事了,诚然系统说她可以凭借做任务,逐渐提高自己的权限,今年入冬时便能拿到记忆碎片,但都说是“碎片”了,她猜想这过程大概就像孩子玩的拼图,没刷出所有碎片之前,她也只能慢慢地耗着。
说句实话,她其实并不讨厌顾如许。
尽管她是人人口中的妖女,豪杰眼中的祸患,据说坏到连自己的师父都不要她了——但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她讨人厌。
就像系统之前问她的那般,究竟是如何看待顾如许的,她总觉得这“魔教妖女”有些莫名的可怜。
当初决定帮她查明死因,并非仅仅是为了还这个恩情,同时也为以防万一。
顾如许的武功她亲身体会过,纵然如此年轻,但如此深厚的内力,能与之交手后全身而退的,放眼江湖,都屈指可数,更不必说有能耐真把她杀了的。
若只论武艺,排查起来拢共也就那么几个掌门长老还能排得上号,可坏就坏在,顾如许死前是中了毒的。
那些伤口,流了那么多血,都没能让她倒下,最终要了她的命的,是她所中的毒。
可惜她到这具身体里的时候,顾如许已经咽气了,她中的毒系统告诉她,已经解了,事后孟思凉这个毒仙也没能琢磨出这究竟是什么毒,这条线索便就此断了。
此后,每当她要查出些什么的时候,总有些乱七八糟的事冒出来,也就一直搁置了下去。
如今想来,还挺对不住顾如许的。
都半年了,她的死依旧不明不白。
一日查不清凶手,她这心就难安。
连顾如许都命丧他手,若是那凶手发现顾如许还活蹦乱跳地蹦跶着,换了芯儿这种玄乎其玄的事谁又会关心呢,万一凶手又折返回来,要她再死一回可怎么是好?
想到这,她嚯地坐了起来。
……等等,有些不对啊这事儿。
她抖一激灵。
倘若凶手不是个疯子,那么杀人,无非两种情况。
一是“情债”。甭管是一时口角,还是积怨已深,是国仇家恨,还是私情难了,以此为由杀人者,都有一个通病——他们通常都喜欢看自己的仇人咽气,咽气之前可能还天南地北,前世今生地聊一会儿。可那一日,除了横尸荒野的顾如许,以及一群嗷嗷待哺的野狼,她并未发现有别人在。
另一种,便是被杀的人身上带凶手十分想要的东西,想要到不惜闹出认命。
那日的顾如许,丢了什么吗?
她忽然想起,自己似乎从未留意过这一点。
准确地说,是因为她压根不知道顾如许带了什么出门,才会招来如此横祸。
或许该从这条线索查一查,只是那时的顾如许已经失踪半个多月了,江湖中的宝贝说多不多,说少也的确有那么几件被人束之高阁的,顾如许究竟是从教中带走的东西还是在江湖上抢来的,可就难说了。
一代魔教教主,因为一件尚且不晓得是什么的玩意儿丢了命,啧,这事儿传出去,很丢脸啊……
不过也说不准还是仇家暗算,毕竟顾如许得罪的人排一排可绕中原三圈了吧,这其中有些个玩毒使阴招的也不足为奇啊,又不是人人都想做那光明磊落的盖世英雄,动起手来连个暗器都不屑使。
她心烦地叹了口气。
魔教教主这职业还真得是个全能,不光得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拳打华山小道士脚踢少林老和尚,这查案的本事也不能落下。
“顾如许啊顾如许,你若是真在我体内留下了一缕执念,不如托个梦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死的吧……”她又不是什么包青天,从何下手都成问题啊。
正当她仰天长叹之际,身后突然传来季望舒的声音。
“教主?”她怔愣地站在坡顶,望着下头面色凝重的顾如许。
顾如许吃了一吓,嘴里的草杆子也掉了。
“……阿舒?”她不解地回过头,“你怎么来后山了?”
季望舒一脸茫然:“属下方才路过东院,发现岳将影不见了,守门的弟子说,您带着他朝后山去了,属下担心出什么事,故而追了过来……您在这,他人呢?”
虽说晓得教主她武功盖世,但岳将影那小子保不齐盘算着什么诡计,只要给他一个破绽,这小子不跑才怪呢。
暗阁弟子同她禀报,教主把人带走了时,她立刻追了过来。
“岳将影的话,应该在那边洗澡。”顾如许指了指远处的密林。
“洗,洗澡……?”季望舒有些蒙圈,“您带他出来就是为了让他洗个澡?”
“嗯。”她并不否认,“他都三日没洗澡了,这大夏天的,同他站近些都能闻到汗臭,再不洗洗该馊了。”
她说得一本正经,季望舒也只能无奈地叹息。
“你怎么突然来找这小子了,不是挺不待见他么?”顾如许好奇地看着她。
季望舒干咳一声:“属下只是怕他跑了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哦……”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本座还以为你回心转意了,又和这小子瞧对眼儿了呢。”
“教主……”季望舒一脸“怎么可能”的神情。
顾如许不由得暗暗同情了一把岳将影。
这位心高气傲的世子爷,看来得在阿舒手里结结实实地栽上一回了。
她心生无奈,季望舒则默默地别开了视线。
来的路上,她曾在后门遇到了兰舟。
他似是在那等着她,见她过来,对她笑了笑。
“阿舒姐,可有空听我说几句?”
她看了看后山,又看了看他,终是选择走到了亭子里。
“不知兰公子想说什么?”她看着他斟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自然是关于眼下岳世子前来提亲一事。”兰舟道。
季望舒不解地皱了皱眉:“兰公子何意?”
“岳世子的身份想必阿舒姐你也清楚,岳琅大将军之子,楚京名之后,凭弘威将军府的名望,在娶妻一事上,本该找个门当户对,能与之互相帮衬的楚京贵女才是。”兰舟缓缓道来,“不过弘威将军府如今的圣宠,朝中也没有能帮衬他的同僚了。今年的选秀刚结束,新入宫的妃嫔也才领了各自的封号,待些时日,估摸着当今天子便能腾出手来替弘威将军操办此事,若不出我所料,明华公主的驸马,多半就是岳世子了。”
季望舒略一沉吟:“的确,先帝子嗣不多,留下的公主中,明钰公主受当年宁国府一案牵连,早已过了寻常女子出嫁的年纪,明英公主尚且年幼,适龄的便只有刚刚行过及笈之礼的明华公主了。”
说起这位明华公主,她并非先帝所出,而是太长公主的遗孤。
据说当年大周边疆屡遭侵袭,太长公主与驸马恭亲王请缨出战,退敌千里,令人唏嘘的是,朱岭一战,将十万敌军引入峡谷中后,突发山崩,太长公主与恭亲王率领的五万大军亦埋骨于黄沙之下,就连尸骨都没能找到。
先帝悲痛万分,便将甥女接入宫中,交由当时的珍妃娘娘,也就是如今的皇太后娘娘抚养,封为明华公主。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明华公主也到了出嫁的年纪,虽不知她心中是否愿意,但眼下没了先帝撑腰,便是不愿,怕是也不得不嫁吧。
“弘威将军府的确有资格迎娶当朝公主,那明华公主若是嫁入将军府,岳家便是皇亲国戚,日后若有了子嗣,就更得为了大周江山不遗余力了,皇家这一步,怕是早已谋算好了。”季望舒也看得明白,凭岳家如今的处境,这样的结果,可以说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兰公子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阿舒姐觉得我为何要说这些呢?”他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叩了两下桌面,“你难道不觉得,这对于你我来说,都是个机会吗?”
她迟疑了:“什么机会?”
“重新回到楚京的机会。”
……
一路上,兰舟的话都在她脑中回响。
他的意思,她已经听明白了。
岳将影此举,犹如天降的馅饼,这并非是指她飞上枝头变凤凰,白捡了个世子夫人做的意思,而弘威将军府这个垫脚石,一旦踩上去,他们便不必在藏头露尾地躲在这江湖中了。
只要她答应岳将影的提亲,便能名正言顺地回到楚京。
筹谋了这么多年的一盘棋,也终于到了布局的时候。
这一切,只需要她委屈一下,便能开始。
林家的仇,哥哥的仇,她的仇,这条路,少说能折去一半的曲折,顺利的话,说不定用不了多久,便能堂堂正正地为爹娘立坟祭拜,给九泉之下的人一个交代……
“望舒?……”顾如许发现她在出神,伸出手往她眼前晃了晃。
她抖一激灵,将心中的打算藏好,笑着接话。
“也无妨,琼山中都是我们的人,他没有出入的令牌,也跑不出这座山。”
“啊。”顾如许一合掌,“忘了说那小子刚才趁本座不备,顺走了本座的令牌。”
季望舒:“……”
教主金令,别说出琼山,就是直接调动山间弟子也不在话下。
她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儿里:“属下这就去找他!”
“哎别别别!你先别过去!”顾如许连忙拦住她,“那小子指不定还在洗,你一个姑娘家,看见点啥都得长针眼!”
“可!……”
“本座已经让银子去了,一会儿就能把牌子偷回来。”顾如许道。
“……银子?”
“本座的狗。眉头别拧这么紧,银子聪明得很,定能偷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