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皎皎,星河远汉。
今夜格外晴朗,空气清新得将人的体内的郁气一下子给吹走了,通体舒畅,整个人如获新生。
可惜好好的心情,却相当容易被打破。竹云原本是想来城楼眺望城中灯景,却不想遇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她想当做没看见,可那人却已经看见了她。
许久不见,他已经节节高升。
如今已经从敬事房跳出,成了侍卫长。温文尔雅的鲜于子淳穿上绣着金祥云的黑色劲装,如清泉清凉澈冽的气息中带了几丝邪魅,不俗却也意外的好看。
“怎么说咱们也在一起过,你这样走掉真是让人伤心呐。你说是不是?”
鲜于子淳沉声笑了笑,不理会对方微皱的眉,已经牵过对方衣角,来到自己方才站的位置。“这里的风景好。”
竹云无暇欣赏,对方清冷的冷香让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鲜于子淳只是笑了笑,眼里映着不远处的灯火,“有没有时间带我去水泠城里逛一逛,我来到水泠这么久,还一次都没有出去过。”
但这是谎话。
“你之前有在南禹民的医馆待过一段时间。”竹云毫不留情地拆穿,终于给了他半个眼神,“你若是想利用我接近什么人,那你就打错算盘了。”
再说,鲜于子淳和左苓有恩怨。左苓作为她的主子,她就不会做出什么站在主子仇人身边好好的说话的样子。
闻言,鲜于子淳牵了牵嘴角,连带着那眼角那颗小痣都牵动起来,煞是好看。
他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无奈转头。“谁说仇人就不能做朋友?相信我,我可是占卜过的,以后我们会是比朋友还亲密的关系哦。”
他说得一脸认真,若不是竹云也跟着学了些皮毛,她差点就跟着信了。
这点小伎俩,骗不到她。
“不信?”鲜于子淳问,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欺骗性。
世上会有多少女人被一双眼睛所欺骗呢?
竹云推开一定的距离,“随便你。”
她已经不再相信任何男人了,更何况这个和左苓作对的人?
当初左苓主子所受的苦,都是拜这个男人所赐。
闻言,鲜于子淳笑了笑,让人如沐春风。但下一秒,他话锋稍偏,“现在我在宫里,左苓公主也在宫里。我迟早都会遇见她的。”
“你要做什么?我不会让你伤害她的!”竹云说着,一把竹叶短刀在手中一转,横在鲜于子淳喉结之上。月光之下,刀刃闪着寒光。
鲜于子淳识趣的举起手,露出几颗白牙,无害温润得很,“小心点,刀子不长眼啊。”
末了,他又说:“我也只是说一说而已,不要这么激动。你这一刀下来,我就死了。你也不希望一个伤害好不容易活到一百五十八岁的老头子吧?”
说着,他身子侧了侧,可短刀还是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
竹云冷冷一笑,“我正好替天行道,收了你个老不死的,专吸人精气的老怪物!”
“真令人伤心。”
似乎收到重创一般,他露出痛苦的神情。身子随之一侧,一只手快速捉住竹云的手腕,方向一转,刀尖的方向对准了竹云自己。
好快!
竹云感叹,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鲜于子淳的力气很大,她根本挣脱不开。她索性闭上眼,“都做到这一步了,那你杀了我好了。”
“哇我怎么会舍得杀了你呢?相信我,如果世上的人分为不杀你和杀你两种人的话,我一定在不杀你那一边。当然,若是有人的价值高过你的话除外。”鲜于子淳保证似地说,“再说了,现在杀你,君长戚他也不会放过我。”
说到君长戚,他露出几许玩味。
竹云眉间一紧,似是不悦。“我是我,他是他。”
“哎?你不是他的未婚妻不对……他的未来侧妃吗?”鲜于子淳露出惊讶的表情,手上夺过她的短刀,替她放进身侧的刀鞘之中。“一个地位低下的杀手,能做太子侧妃不容易啊。”
他似乎是在感叹“啊,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落在竹云耳朵里却疼得她心里发紧,眼里不自觉流露出哀伤的神色。
她不觉喃喃:“不作数了……如今什么都不作数了……”
经过这五年,她终于才明白,君长戚是君长戚,君无欢是君无欢,一个是权倾朝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阉党,一个是心系家国会默默顾虑他人感受的太子。一个是藏在乌云背后的凉月,一个是明媚照人间的暖阳,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而自己呢?
也不能算是完人,早就在君无欢死的时候,心也就跟着一起埋葬了。如今回来的这个算什么呢?他根本不是她爱的那个他。
“你说不作数了,那就不作数了。”
鲜于子淳附和着,递上一张绣竹纹月的的帕子。对方的眼泪已经在眼睛里转了好久,要落不落才最动人。
竹云没有接,语气微凉:“够了,我要回去了。”
经过这么一番,她早就没有了看灯的心情。她现在只想去左苓那里待一会儿,或许主子醒了,她也就跟着好了。
“不看灯了?我记得待会儿有烟花。”鲜于子淳在后头喊。
“腻了。”
不料后头传来加快的脚步声,随后一个身影就跟到了她身侧。“怎么会腻?和不同的人看的话,心境也会不同哦。”
他笑颜如月清若和风,让人不自主的想要答应。
“我说够了!”竹云却没有那个心情,音量不自觉提高了几分,再次抽刀,“别再靠近我了!我真的会杀了你!”
鲜于子淳:“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杀了你,主子她肯定会死吧!你肯定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
“我也想肆无忌惮一点。”
“什么?”
这男人在说什么?他疯了吗?
对上她的愕然,鲜于子淳微微一笑,瞬间天地失色,“我也想肆无忌惮一点,可是那样你肯定会更讨厌我吧。”
骚扰吧?
这是骚扰吧?竹云这么提醒自己。
这绝对是骚扰,对方脑子进水的那种骚扰。
“我不喜欢脑子进水的人。”下意识的,她这样说。
接着就是一阵沉默,还是鲜于子淳先笑出声,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
“我说认真的!”
“那你想不想听一点有趣的话,在你我身份的立场上,算是没有脑子进水的话题。”
鲜于子淳推了推对方的刀,气死人不偿命的来一句:“放下吧,反正你也不敢杀了我。”
只要他死了,左苓也就完了。
竹云咬咬牙,警惕地盯着对方。
瞧着对方这认真的模样,鲜于子淳的笑意更甚,“希望你听了不会伤心。”
“有话快说。”
“君长戚和我做了一个交易,我让他在你和左苓公主,还有南荣这个国家做选择,你猜猜他选了什么?”
竹云却微微一笑,肯定地说:“这种一听就让人笑掉大牙的选择,你觉得他会做吗?”
她敢肯定,君长戚是不会做的。
“可我也有我的法子让他做选择,不是吗?就像当初你们那个死掉的伙伴,明明是不平等的选择,他却愿意为了左苓公主死去,我当时就明白。有些选择看起来最为无脑,却总是有法子让人做出选择。”
他还是那一副无害的温润模样,没人会相信这样面皮下的他,有着怎样一副狠毒心肠。
竹云想起那个伙伴,当初那场大劫,是那个家伙牺牲了自己,换取了左苓主子活下去的机会。几十年的朝夕相处,所有人的生命都刻进彼此的骨子里。他们一起躲过了腥风血雨,一起迎接汹涌波涛,可是,却是那一个小小的不公平的选择……
他死得一点都不值得。
甚至死后,尸体都不知所踪。
他们恨他不给所有人交代就做了那样的选择,他们恨他弃他们几十年的感情于不顾。他从来没有想过,疏风和泷羽他们是怎样爱着他,自己亦把他当做兄长一般敬重。
这还是左苓说的,他们要像家人一样。
因为这世上,唯有家人一词最温暖。
泪,终于无声滑落。“我想知道,他选了什么?”
现在,君长戚也面临这样一个选择。她好想知道,对方选择了什么?
“友情提醒一句,你若嫁给我,可以避开所有麻烦哦。”
“你不要痴心……这就是他的选择吗?”原本想讽刺几句,可不想她却是先被镇住了。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被无限放大的声音,脑袋里嗡嗡作响。
鲜于子淳摇摇头,“别忘了,我这里可是有三个选项的。你更倾向于哪一个呢?”
是家国,还是爱徒?
“这真是个残忍的选择。”
“可是做选择的那个人,不是更残忍吗?”鲜于子淳提醒她。“你别忘了你心中所想,君长戚是君长戚,君无欢是君无欢。”
他一如既往,执着于所想。
她却无法再陪着他,继续这么下去了。
这条路,她终于选择了放手。
“为什么……”
“……”
“为什么是我?我想让我的主子活下去。”
“因为啊……你这个选择,对于我来说也是残忍的。”
话到嘴边,却又偏了方向。
人最有趣的时候,不就是做选择的时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