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间在雪地里看到这么一只流着鲜血的手,任谁都得吓一跳,顾攸宁也不例外,冷淡的小脸立时显出几分苍白,脚步也不自觉往后退去。
她的动静并不算小,前些日子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雪,这里离金台寺又有些远,冬日僧人懒怠来不及清扫地上的雪,鞋面踩在雪地里的时候会发出并不算轻的声响。
可即使如此,
那只手的主人也不曾有任何动静。
或许是察觉到这人此时对她并没有什么威胁,顾攸宁停下脚步,握着伞柄的手收紧,就这样杵在原地看着那只手,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看一看。
最初的冲击力已经过去了,现在缓过神来,看着这么一只手,倒也没太大的惊恐了,她的父兄都是征战沙场的将军,顾攸宁虽然不曾见过战场是什么模样,但还不至于让她像其他闺秀一般畏惧鲜血。
她……只是怕麻烦。
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可如今她自己这个处境,若是招惹了不必要的人……顾攸宁想到这,心中退意已生,握着伞柄的手指松开又收紧,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最初迈出去的几步特别大,似乎是想丢掉这个麻烦似的,恨不得直接跑着离开。
可之后的几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握着伞柄的手指已经发白了,脸上的挣扎也越来越明显……直到快走到寺庙和山上小路衔接的小桥处,她咬了咬牙,在原地站了半晌,最终还是没办法这样坐视不管,转身跑了回去。
等她气喘吁吁跑到那边的时候,那只戴着佛珠流着鲜血的手几乎快被那鹅毛般的大雪藏起来了,好在旁边还露了一些血迹让她不至于找不见。
顾攸宁弯下腰,拿帕子扫掉他身上的积雪。
男人正面朝下,脸埋在雪地里,看不清是个什么模样,下半截身子已经淹没在雪地中,被她清扫干净的上半身有好几道伤痕,其中有一道格外严重的,几乎能看到里头入骨的皮肉了,身上的衣裳倒是十分华贵,只是如今被刀剑损毁,还有藏不住的血腥气。
看到这幅情形,顾攸宁便知道这个男人肯定是个麻烦,也不知是招惹了什么样的仇家,才会让人刀刀往致命处砍。
她皱了皱眉,实在不想管这样的麻烦,但离开,又过不去她心里那一道坎,顾攸宁盯着这具身体看了好一会,这才叹了口气,拿手推了推人,语气并不算好,“喂,醒醒。”
可男人早就昏迷过去了,怎么可能如她所愿清醒过来?
顾攸宁也不敢推得太厉害,生怕牵连到他的伤处让他的伤势变得更厉害,喊了一会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索性抬头往四周看去……这里离寺庙有很长一段距离,要是这会过去找人,再带着人过来,一来一去的,也不知道男人在这冰天雪地里撑不撑的过去。
不远处倒是有个小山洞。
她从前带着半夏和小满他们来这躲过迷藏,印象中离这并不算远。
既然决定了,顾攸宁也就不再纠结了,她把手里的伞收了起来放在一旁的树上,又把兜帽戴上,然后双手用力去拉雪地里的男人,边拉边低声说道:“今天算你运气好,谁让我刚刚……还跟佛祖许愿让他保佑小满,就算是行善积德了。”
拉着拉着又忍不住抱怨,“嘶,怎么这么重。”
她打小骑马射箭,力气比起很多男人都要大,可把男人从雪地里拉出来还是耗尽了她的力气,最后那一下差点没让她直接摔倒……似乎是有些愤懑自己捡了这么个大麻烦,顾攸宁看着男人的目光并不善,但她也没有耽搁很久,一边嘀咕着“行善积德”,一边继续拖着男人往自己印象中的山洞走去。
……
姬朝宗昏昏沉沉的时候,隐约听到一阵说话声。
可风雪太大,声音太小,他本就精疲力尽,更加没有这个精力去细听她说什么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应该是被救了,不是杜仲他们,而是一个陌生人。
他记得自己从山上摔下来的时候听到一阵佛音。
现在应该是在金台寺附近,那么救他的人应该是今日来寺庙礼佛的人?
只是——
姬朝宗轻轻拧了眉,这人是把他当做货物一样在地上拖曳吗?从来不曾被人这样对待过的姬大人心中不由闪过一丝恼怒。可听着那风雪交加中女子费力的喘息声,心中的怒气便又稍稍散去一些,罢了……看在她费力救他,他就不同她计较了。
明明身处恶劣环境、伤势严重的姬大人完全没有一点自我认知的能力,倘若他此时还有力气说话,只怕还得指导人,可也亏得是他实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就连意识都不算清晰,若不然顾攸宁听到,肯定是直接把人扔在这不管了。
“呼……”
终于快到了。
顾攸宁看着眼前的山洞,稍稍松了一口气,可她不敢在这个时候停下,“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她知道这个时候要是停下来,她就真没力气把这昏迷不醒的男人拖进去了,咬着牙继续拖着男人往前走。
山洞可不似雪地有积雪给身体做缓冲,姬朝宗的身体碾过那些地上的碎石子,即使处于昏迷中也忍不住闷哼出声。
这声音不小,顾攸宁自然是听到了。
可她现在只想把人拖进去了事,哪有这个精力管他?再说这里到处都是碎石子,难不成她还得给人清扫干净再拖人进去不成?
她头都没回,继续拖着人往前,嘴里嘟囔道:“真娇贵,命都快没了……”到底是一句呢喃,等把人拖到里面,她就像是看到了曙光一般,直接松开手把人往地上一放,她自己也跟着毫无形象地往地上一坐,喘着气。
直到呼吸逐渐匀了过来。
顾攸宁这才有精力去看人,她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伸手轻轻推了推男人,还是没有一丝反应。
不过如今这幅模样倒是可以让她看清男人的相貌了。
虽然蓬头散发,脸因为在雪地里埋得太久,沾了些脏污,嘴唇发白,气色也十分不好,但当她撩开男人散在脸颊边的头发,看清男人的面貌时,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顾家儿女相貌都好,她自己就被人誉为“京城第一美人”,从前相处的认识的,相貌也都不差。
就如她的哥哥……
便有“貌若潘安”的美名。
可这个男人显然还要高出哥哥一筹。
男人拥有一张极具冲击力的相貌,五官深邃,棱角分明,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下是十分优越的鼻梁,往下是两片薄唇,嘴角有着上扬的弧度,能瞧出他平日是那种对许多事都掌控于心的人,此时却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太冷,正轻轻往下抿着,这样看起来,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让人忍不住就臣服在他的美貌之下。
顾攸宁虽然也因为这张脸有所冲击,但还不至于真的昏了头脑。
屏住的呼吸重新变得均匀,她撑着下巴看着这张脸,开始拧着眉细细思索起来,这样的脸,这样华贵的服饰……如若是京城人,她应该不至于不认识才对。
从男人的脸往下梭巡,待看到他腰间挂着的玉佩时,顾攸宁凑过去打量起来,那玉佩是用汉白玉雕刻而成,除了名贵,没有任何可以标明身份的东西,好似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装饰品。
“咦?”
顾攸宁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待捏起玉佩看着那边缘处刻着的一只凤凰,这才变了脸。
这凤凰并不是玉佩上该有的花样,倒像是家族的标志,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这世上用凤凰做家徽的除了姬家就没有旁人了,目光再次往昏迷的男人看去……顾攸宁的心中浮现出一个名字。
姬朝宗。
是了,这样的脸,穿得如此华贵,放眼整个京城也的确只有姬朝宗,她不认识也不曾见过了。
虽然不认识,但不代表顾攸宁不知道姬朝宗这个人。
永昌九年的新科状元,历任都察院最年轻的右都御史,除此之外,他的身世也足够令人惊叹了,母亲是当今天子的胞妹昭德长公主,父亲是一品安国公,而他本人更是南阳姬家这一辈最富才情的郎君,也是京城勋贵子弟中的标杆人物。
不仅在南阳,便是放眼整个京城,也几乎没有人不想嫁给他,就顾攸宁得知的,她那个大姐,甚至于她那个三妹都对姬朝宗存着深深的爱慕之情。
偏偏不巧,顾攸宁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姬朝宗却没有一丝好感。
这还是源于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从前和姬朝宗做过一年的同窗,那会她还没到入学的年纪,有时候出门听她们一直说那姬朝宗如何如何,听得多了,自然也有些好奇了,知道哥哥和他是同窗,回到家便缠着人问。
她那温文尔雅的哥哥头一次对她拧了眉,“此人虽然看似温和,但实则心思深沉,不好接近,善善,你日后要千万记得离他远些,切不能被人的表象给欺骗了。”
她一向听哥哥的话,自此便在心里对姬朝宗悄悄打了个叉。
不过或许是他们真的没什么缘分,在京城这么多年,她还真是一次都没碰到过他……没想到这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因为这样的情况。
顾攸宁倒也没后悔救他。
她虽然不喜欢姬朝宗,但也不至于讨厌他,何况她救他,不过是因为自己过不去心里那个坎,没法就这样离开,至于他是谁,是什么身份,同她并没什么干系……不过知道是姬朝宗,她的确不大想多待了。
看了一眼四周,许是早些时候也有人在这避过风,角落居然还留着干柴和火折子。
她把东西全都抱了过来,用火折子点了火,等到火光燃起的时候,伸手探了探,掂量着这些柴火应该足以支撑她喊人过来救他,然后便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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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姬:这个女人太粗鲁了,如果我醒着……
宁宁: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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