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听迎着门外的天光,双眸却正好因为坐着,而被背光站得那两个人挡住,灰蒙蒙的,没什么神采。既像是沐光而生的神灵,又像是被妖魔气萦绕着的泥塑。
她是难得这样客观地替别人分析因果,不过仔细想来,大概是出于这客观的因果就已经偏向她这一方了的缘故。
阿莲咬着下唇,思忖良久,到底还是点了头。
会得到这个答案,顾云听并不觉得意外。从阿莲明知阿蔷是故意引起她的注意,却还是答应跟着后者来见顾云听的那一刻起,这个答案便已经在阿莲心中占了上风了。
“既然选择了留下来,那就安心地在这里做事。”顾云听说着,略一沉吟,又道,“至于往上爬究竟是福还是祸的问题——将祸福看得太重,未必是一件好事。趋利避害的确是人的天性,可我们其实也只看得见眼前的事,目光再长远的人,在世事无常面前也很难判断出将来,不是么?”
“所以……顺其自然,就可以了么?”阿莲鼓起勇气,抬头,问。
“当然不止。你那么聪明的人,会想明白的。”顾云听没有说破。
……
在顾云听还未暴露行踪之前,阿莲也不能离开茶房太久,免得令人生疑。阿莲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在允贵妃身边伺候、替她分忧,自然就要多替她着想一些,故而未等顾云听开口,便主动说了这件事。
顾云听没有拒绝,只是让阿蔷先送她回去。
尽管阿蔷最近都十分低调行事,并不曾惊动别人,可是她们说得也对,阿蔷毕竟是平鸾宫的一等女官,还是因顾云听“任人唯亲”才凭空而降的人,底下不服气的人很多,想方设法盯着她的人也只会多,不会少。
所以,就算阿蔷处处小心,也未必就没有人注意到她这几日的反常举动。今日阿莲与阿蔷是一起来的主殿,若单单是阿莲一个人回去了,或许会引起某些人的怀疑。虽说顾云听打得便是被人发现的主意,可是演戏么,总是要等戏台子搭好,妆容头面都确定没有意外了,才能唱得一个满堂彩啊。
先机,当然是要牢牢地抓在手里,绝不能出让给别人的。
……
且说阿蔷与阿莲一道离开主殿回茶房去的时候,正是用午膳的时辰了。茶房那边没什么人,但宫里的小宫女们日常起居、干活,都是由几位各司其职的管事姑姑带领的。管事姑姑大老远地瞧见阿莲回来,原本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正要骂一句“作死的东西”,转眼却瞥见了跟在后头进来的阿蔷,不由得讪讪地住了口。
本来,这平鸾宫内,除了贵妃娘娘和两位小皇子之外,众人便以谭姑姑为尊,谭姑姑往下,便是阿蔷。这都是平日在宫中管事的人,如今谭姑姑陪着贵妃娘娘去了龙章宫养病,主子不在,说话最管用的就数阿蔷一个。这人是江湖野路子出身,先前跟在贵妃娘娘身边的时候,就是平鸾宫里最能打的,这会儿众人就是看在她的拳头的份上,也是不敢甩脸子的。
不管是身份,还是本事,她们都矮了阿蔷不止一头,不管心里再怎么不服气,见了面,都还是要低头笑脸相迎,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姑娘”,要不然,指不定等贵妃娘娘回来,这阿蔷当着主子的面告上她们一状,她们还活不活了?
要埋怨,也只能私底下小声地埋怨两句,怨这阿蔷狗仗人势,怨允贵妃帮亲不帮理。
“阿莲啊,你这是到哪里去了?怎么这小半天都没瞧见你的人影,主子不在,就这样怠慢,万一有点什么事,出了岔子,别说是你,我们这么多人,加在一起也是担待不起的呀。”管事的姑姑忖度着阿蔷的心情应该还不错,调整了一番口吻,似责备又似关爱地对阿莲说。
关爱是不可能关爱的。
阿莲今年的冬衣,便是被这位管事姑姑半哄半吓地讨走的。
“我……”
“主子不在,平鸾宫里也没有人来,茶房整日闲着也是闲着,我见阿莲有空,就差遣她随我一同去收拾了些旧东西,能出什么岔子?”阿蔷打断了阿莲怂兮兮的发言,淡淡地道。
她也清楚,这会儿太向着阿莲说话,表现得过分亲昵,是要给阿莲惹麻烦的,喜怒不应形于色的道理,她这些年或多或少也学到了一些,运用起来,也还算是得心应手。
“阿蔷姑娘,话也不是这样说的,你看咱们宫里各处都有各处的责任,规矩也是不一样的,俗话说得好啊,‘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是,阿莲这丫头今日在当值的时候离开了,论理,便该是要受罚的……这,这规矩就是这样,咱们也是没有办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宫里的规矩是由你们立的了?”阿蔷拧眉,浓墨般的眉尾一挑,便隐隐有些威压之意。
她先前奉命易容成顾云听的样子,为了装得像些,所以特意想谭姑姑请教过顾云听的神情举止,虽然后来并没有什么效果,可是用来压这些胆子又大嘴又刁的女人,是足够了的。
阿蔷平时话虽不多,可一旦伪装成别人的时候,就往往一反常态,并不受自己的性格拘束。
她说着,只略停顿了一会儿,视线扫过屋内众人,见她们鸦雀无声,便又冷笑着,道,“怎么?主子才去龙章宫暂住还没两个月,你们这一个一个的,就开始‘自立为王’了?各处有各处的规矩,平鸾宫的规矩,便是贵妃娘娘定下的。娘娘先前传谭姑姑去龙章宫时,可是说过的,让我替她守好平鸾宫,便是将打理平鸾宫内事务的权力交给了我。如今,我让底下的人同我一起去替贵妃娘娘收拾物件,却还要征得你们的同意?”
顾云听当时自然没说过,因为她“忘记”了。
不过这说没说过的,也就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就算有人提起来顾云听“失忆”的事,也不是不能解释,身边发生了变故,就算大多数的事都已经不记得了,可随口带过模棱两可地交代一句,也还是情有可原的。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