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头陀笑眯眯地打圆场,“二位别吵别吵,我们如今都在一条船上,凡事好商量。”
楚相思问,“哦?沈堂主怎么看?”
沈头陀拍了拍光头,“我觉得留着陆庄主也不坏,我欢喜堂有的是炮制人的方法,把他交给我,管保不出半点差错。”
楚相思沉默饮茶,片刻道,“沈堂主不信任我并不奇怪,但你若想独吞此人也是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还在出差中,用平板更文没手感
☆、第十章 寻欢山庄(二)
沈头陀为莫清乾一语说动了心思,想着自己身上的武功禁制总是心下不大畅快。寻欢山庄陆元应性格暴戾,生性多疑,对门下的骨干之人都以教授武艺为名,传了一套心法。这套心法说来也确实能弥补个人武功不足,短期内让人速成,但无异于饮鸩止渴,练得越久越觉得心中戾气难平,若导之不得法,终有走火入魔的一日。更何况沈头陀对寻欢山庄庄主陆元应的一身诡异武功垂涎已久,当下心思活泛,也有几分舍不得杀此人。至于楚相思所说的独吞的心思他虽也起了,但也知道要从楚相思和莫清乾手中硬夺此人绝无可能,不过一转念之间便淡了。反正大家在一条船上,分上一杯羹也是有的。当下笑了两声,“左使说哪里话,我想独吞,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不过莫老弟说的有道理,这陆元应留着还有几分用,不如就权且留着吧。”
莫清乾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如今我们三人还怕一个陆元应不成。”
二人主意已决,便去看楚相思。
楚相思沉吟道,“我等三人结盟,早已说过有什么事大家商议着办,若二位堂主皆是留此人的心思,那便留着吧。只是此人武功高绝,先得废了他才能放心。”
莫清乾应道,“那是自然,我从小为他养大,若不先废了他,我第一个便睡不着。”他说着话,突然头也不回,一枚白色物事破窗而出。
陆酒冷在窗外早听得背脊发冷,屋内三人皆是寻欢山庄的精锐,若这些人叛了,除了陆元应自己,只怕无人能制得住他们。陆酒冷自幼流落江湖,到七八岁上为陆元应收养。虽然陆元应性情古怪,对他也不见得比门下弟子好,但在他心里总归是个家。他年少气凌云,见莫清乾袭出一枚暗器,知是行藏已露,他倒也并无多少恐惧之意。他见陆元应一向倚重的楚左使,以及自己从小一块长大的三哥都起了反心,心中愤懑之意更重。
陆酒冷身形在窗棂上一晃,避开那枚围棋的白子,眼前一暗,一个裹挟着七分气劲的兔毫盏又到了他的面门。他不敢再恋战,一个佛手翻覆从窗台上翻了下去,掠过居留阁的牌匾,一把拎起牌匾后的酒坛掷了出去。
莫清乾堪堪从窗口钻出,见一个偌大的事物迎面而来。他号清气乾坤,修得是炼气之功,当下想也不想气灌衣袖。一对青色衣袖举起如钢铁所铸,哐当一声响,那酒坛为他振袖击碎。一坛子杏花烧兜头脚落,将他淋成了个落汤鸡。
陆酒冷脚踏树梢,穿花拂柳一般而去,遥遥道,“楚三哥,我请你喝酒。”陆酒冷心知真较起武功来,他也不过略胜莫清乾几分,绝非三人联手之敌。
莫清乾抹了满脸的水珠,脸现怒色。
“不必再追了”,莫清乾闻言,见楚相思落在他身旁,讶异道,“是绝别离,他已经听了我们的话,如何不追?”
楚相思袖手而立,半片黑发垂落,斜阳照着他脸上冷意,“陆元应的闭关之所就在这,我们守着这就行了。绝别离是杀部之主,难道莫堂主还怕他找了杀部那些傀儡回来?至于将我们对庄主不利的话传出去...寻欢山庄众堂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什么时候顾过他人死活。”
灰色山崖狰狞如兽,山崖暗处一道灰色的人影紧紧贴着崖壁,几乎已经和山崖融为一体。耳畔是轰隆的流水之声,其下山崖峭壁只见茫茫水雾,深不见底。
陆酒冷其实并未走远,楚相思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他耳中。陆元应的闭关之所就在瀑布之后,居留阁正对瀑布后的山洞入口。莫清乾等人守着这一个入口,等待着出手的时机。
陆酒冷所藏身的这处石崖靠近山洞,却也无法在不惊动三人的情况下掠进瀑布之后。他便潜于暗处耐心地等待,他的武功是庄主亲自传授,熟知陆元应的内力运行窍门。陆元应的武功修成极快,但这一门功法每日日落之际,阳消阴长是行气转换之时。平日的功力在身,行气转换也算平常,但陆元应此番闭关最为关键的便是这一次行气冲关。陆元应这一秘密自幼跟他习武的义子陆酒冷知道,与陆元应有半徒之谊的莫清乾也知道。陆酒冷遥遥看去居留阁前也已站立了三道人影,他指陷在石壁上,如藤蔓一般牢牢攀附着。心下一阵冷笑,好个莫清乾莫三哥。
天色渐渐黯淡,转作极深的蓝,云絮染霞,这原本是一天最为美丽的时候。不过一个时辰之前陆酒冷进入寻欢山庄的雀跃心情,此刻已消磨殆尽。他只见残阳如血,眼中所见那三道人影已经沿着山崖奔了上来,他只手探入袖中握住兵刃,冰冷的触觉传入掌心。陆酒冷袖中的那柄兵器为巨蟒之筋混合玄铁所制,是历代杀部之主相传的兵刃,也是杀部的权柄信物。
眼中三道人影越来越近,陆酒冷咬了咬牙,伏低了身体,他细数着三人的脚步,眸中寒光乍现。
莫清乾脚步在巨石上一顿,一道细长的影子紧随着他的脚步,蛛网也似的裂纹在石上蔓延。莫清乾反应也算是快的,此刻他一步踏空,身形一晃,楚相思从后抢上,提了他的衣领,二人落足于旁开丈许的巨石上。这一瞬之间方才立足的那方石头已崩裂而开,碎石滚滚落下悬崖。
莫清乾抬头看去,灰色身影当风,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男子站在山崖之上居高临下望着他,眼底冰凉。
“绝公子”,楚相思笑了笑道,“绝公子是想以一己之力力敌我等三人?”
陆酒冷手持兵刃,脸上却无半点笑意道,“我不是你三人的敌手,但我只要舍命守着这阻你们一时片刻便足以了。”
楚相思听得水帘之后传来轰隆巨响,心知陆酒冷所言不虚,若待到陆元应平安出关,三人皆讨不了好。当下与莫清乾对了一眼,也不多话,二人再无保留,一起向陆酒冷出手。莫清乾以指为剑,手下劲气纵横。楚相思却是以暗器见长,他手中兵刃为薄如蝉翼的飞刀,看上去并无异样,但实际上淬了相思无尽的毒。他们二人联手本在陆酒冷之上,但陆酒冷占了地利,楚相思二人足下是万丈悬崖,出手之际不免打了折扣。
陆酒冷手中绝别离此刻化为长鞭,下一刻又挽出剑花般的寒芒,非寻常兵刃可比。更是刁钻古怪地直往二人足下青石上招呼。沈头陀倒是得闲,但他看那三人占了狭长的山崖对峙,封了水帘入口处,哪还有他的落足之处,只得看着天色渐暗,三人兔起鹘落交手缠斗,站在崖下干瞪眼。陆酒冷心知当下的形势只能以快攻封了应变之势,转眼之间,他已经袭出了数十招。身上衣襟也已为楚相思割裂了数处,胸口更挨了莫清乾的一记铁袖,口中腥甜。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寻欢山庄(三)
漫天云彩黯淡,钩月染白,夜星隐隐。
陆酒冷咬牙苦撑,莫清乾与楚相思也讨不了多少好。陆酒冷十招中倒有两三成是照顾二人脚下青石,纵然二人轻功了得,无需太多借力,但也觉得足下青石不稳。山涧之中巨响愈烈,陆酒冷算算时辰,也该到了陆元应出关之时。果然未及片刻,一道黑影于飞瀑中穿出,如大鸟一般直落而下。
陆酒冷手中绝别离一转拂落一柄飞刀,袖风一荡迎上莫清乾的铁袖。莫清乾此刻落足不稳,见陆酒冷招式转为强硬,也不敢硬接,使出一个卸字诀,避了开去。
陆酒冷也不追击,沉声道,“莫三哥,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再唤你一声三哥。义父已经出关了,你我再斗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你束手向义父请罪吧。义父看着你长大,未必便会要了你的性命。”
楚相思只手抚袖,弯下腰去,“恭迎庄主出关。”
陆酒冷回头一看,山道之畔的一株低矮灌木上轻飘飘站了一位青袍男子。见了此人,陆酒冷悬了许久的心终是放下,再看那丛灌木轻柔无物,陆元应站在其上直如鬼魅一般。此番闭关,显然功力更有长进,陆酒冷心下欢喜,也唤了一声,“义父。”
陆元应袖手看着陆酒冷问,“酒儿,你们为何会在此处?”
“义父......”陆酒冷看着莫清乾欲言又止,他不愿说出莫清乾背叛之事。
莫清乾道,“酒冷让我来说吧。”
陆酒冷点了点头,想着若莫三哥来说,说出些苦衷,能让义父网开一面也好。
莫清乾道,“我与楚左使,陆堂主赶回庄中,迎候庄主出关。我们正在居留阁中等候之时,见到绝公子突然出现,他似乎想闯入庄主闭关之处。我和楚左使只得追过来,不知为何绝公子一语不发就向我二人出手。”
陆酒冷听了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话,气极反笑,“莫清乾,明明是你们三人私谋要害义父,为我撞破。”
楚相思叹道,“绝公子,虽然杀部之主修习功夫,要受许多苦楚,但你又怎可起了谋反之心。你虽然做错了,但陆庄主与你有父子之谊,你便认个错,只要陆庄主不计较,我等便当今晚什么都没有看到。以前如何,今后还是如何。”
陆元应目光落在陆酒冷身上,“酒儿,你还有何话可说?”
“义父,三人成虎...你连我都不肯信?”
陆元应目中带了沉重的压力,看了他半晌。“酒儿,你认个错,我便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
陆酒冷一腔热血如坠冰窟,面色转白,眼底涌上一股炙热。“我没有做过,怎么认错?义父,你信我。”纵然面对最凶狠的敌人,他也从未有如此刻一般绝望。
陆元应青色袍袖一动,劲风已经袭到他的门面,陆酒冷几乎本能的掌心一撩,格上他的手腕。苍天勾月下,陆元应目中带了赤红,他冷笑道,“好,酒儿你今日便用我教你的武功,与我动手吧。”
陆酒冷一惊,撤掌道,“酒儿...不敢...”
他话音方落,身上已着了陆元应一击。那一击陆元应并未留手,陆酒冷胸中郁的那口血终是喷出,身形一晃,立足不稳向崖下落去。陆元应一掌将陆酒冷打得吐血落崖,站在悬崖边脸上的神情沉郁,谁也不知道他此刻是个什么心情。
楚相思与莫清乾递了个眼色,莫清乾会意道,“陆庄主,绝公子落崖,未必便死,可要派人去寻。”
陆元应袍袖一展,看着三人冷笑道,“不必,他若死了,我也懒得为这个逆子收尸。他能活下来,也算他造化,我便当从未收过这个义子吧。”
楚相思垂首道了声是,又将手一延,“庄中已经备了酒,恭迎庄主出关,庄主请。”
一株长于悬崖的树杈伸出,将陆酒冷卡在了其中。其实他下坠得并不深,只是夜色深重,加上水雾弥漫,看不到人影。陆酒冷在树杈之上,为瀑布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衣襟,彼时已近深秋,水幕冰冷,夜风清寒,但此刻陆酒冷感觉来,都不及听了陆元应薄凉至极的一席话。他方才一番苦斗已然力竭,此刻靠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悬崖之上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昏沉似乎小睡了片刻。夜半时分耳畔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他挣扎着睁开眼睛一看,不觉唬了一跳,他的面前是两朵莹绿的光芒,分叉的蛇信几乎已经舔到了他的脸上,风中是冰冷而腥恶的气息。
不知哪来的蛇慌不择路,竟然选了他当夜宵。
生死之间,已近在咫尺。
陆酒冷伸手掐住蛇的身子,他负伤之余,手中一滑,那蛇暴起蹿出。陆酒冷只觉得脸上为什么冰凉一触,便是麻木之感,也不觉得疼痛。他心知为毒蛇所咬,毒素入体往往并不疼痛,暗道一声糟糕。手中用了狠劲,扑地一声将那蛇拽成两截,剖了碧血淋淋蛇胆出来,吞入口中。他知道蛇胆解毒,但是否能解蛇咬之毒却不知道。壮士断腕,但他这一口为毒蛇咬在脸上,总不能舍了脸不要,再说就算他肯不要,这头砍了去,人也活不成了。就算想封了穴道,也不知从何封起。陆酒冷不觉苦笑,在他失去意识之前还在想,人说蛇吻,蛇吻,他倒是真被条蛇给吻了。只可惜这蛇并未幻化个美女之身,来许他个莺莺燕燕的鸳盟。
不知过了多久,陆酒冷甚至有隔世之感。他不必睁开眼就能感觉周身为水浸透,眼皮灼热,闭着眼仍能感觉眼前为刺目而灼热的阳光照着。
陆酒冷就这么敞着肚皮,摊着四肢,如块煎饼一般躺在溪水中,烈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