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男子富贵风华,笑得有几分倦看红尘的懒意,钟拓达觉得这燕王皮相之下,是猛虎还是毒蛇却无可分辨。
燕王并未取出信与他,只是道,“我刚接到雁北那传来的消息,北燕大军不日就将南下,烽火即可便起,钟将军宜早做准备。
钟拓达面色骤然凝重,“我即刻加派斥候。王爷莫非早料到此事,所以演练此阵?”
钟拓达心道燕王演练此阵,莫非是早已料到北燕南下之事。是了,这望北关若守不住,退入朔京道仰仗这一阵至少可以拖北燕半日,这半日之间可能就是棋局的关键。复又一想,数十人拖住数万大军,总有守不住的时候,那岂不是悉数殉身阵中。刚才燕王又言要有一个配合熟练、武艺高强的守阵之人莫非就是他自己。没想到素日总是纨绔其表的燕王殿下竟然是存了以身殉国的心。钟拓达一念及此,目中不觉流露出敬重之色,他翻身上马,“一炷香后在主帐议事,请二位王爷...一同前来。”
燕王知道钟拓达所想,也不道破。钟拓达是君子,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燕王利用起人心,从来不手软。他微笑目送钟拓达离去,转身向三十六飞羽骑道,“诸位兄弟,北燕铁骑南下,诸位可愿与我共守此城?”
飞羽骑齐齐抱拳低首道,“愿听王爷差遣。”
燕王朗声大笑道,“有诸位同心相助,北燕又有何惧?”
有人牵了他的坐骑来,这是一匹枣色的大宛马。燕王以手轻拍马首,马儿似也感受到了他激荡的豪气,支棱起双耳,仰首长嘶。
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
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父皇,你看到了么?一匹胡马尚能如此,何况我体内不肯束手低伏的胡人血脉。你要我安于当一个富贵王爷,便不该让我到这天茫地阔的北地来,不该让我亲眼看到这一场浩荡刀兵。
迷离星光撒向一处幽静的院落,风动树枝疏影。
苏慕华倚在窗边横笛而吹,简陋竹笛,音韵未经调试,失了准头但笛声也另有一番苍凉。
“小苏”,苏慕华听到声音,笛声一顿,“陆酒冷,都安顿好了?”
陆酒冷拎着酒壶推门进来,“前两队人马已经出了城,三娘走的时候留了一壶酒,我拿来与你一块喝。”
陆酒冷将酒壶放在窗下的小案上,自去寻了两个茶杯满上,“算算最快明日晚些时候,就可以看见沙匪的身影了。第三批安排在亥时撤出,你趁眼睛便利便走这一批。我已让人扯了三尺白布挂于城头,接着便等着看一出好戏吧。”
苏慕华道,“城中投降之事交于贺展鹏即可,陆酒冷你擅于暗杀和伪装,最好居于暗处,若有机会混入沙匪之中最好。”
陆酒冷笑道,“便依师爷吩咐。”
苏慕华将笛在手上一转,放于案上,伸手去拿酒,手恰与陆酒冷一碰。他手指微微一僵,便待抽回来,却已为陆酒冷伸手牢牢握住。
陆酒冷握了他的手,凝目去看眼前的人,苏慕华坐于暗处,唇边笑意仍在,却莫名有种疏离之感。
“小苏,为何躲我,莫非终究...你还是介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寻欢山庄(一)
苏慕华半晌无语,唇角微弯,手按于杯盏,似笑非笑的弧度。良久才道,“你我皆为江湖男儿,侠义恩怨挂于心头,此心早已太满…至于露水情缘,不过风流二字。我纵有什么介意,也已放下”
风吹入室,窗帘兜了风在案上一带,烧得正旺的油灯带了热油倾倒。灯台翻转,热油在空中溅开,如开了一蓬雨花。陆酒冷袖中冷芒倏起,一根粗不过一指,略带金属光泽的黑色物事从他袖中闪出。
苏慕华只听得耳畔传来一声短促的金铁相击之音,腰为陆酒冷一带,护于身后。
“小苏”,稍一碰触,熟悉的气味残余在鼻息,若一场清凉夜雨沾袖,人却已经分开。
苏慕华掌风一凛,截住那截物事,在手中微一摩挲,挑眉道,“陆公子,这一件兵刃,轻若无物,藏于袖中,可断金铁,这才是你真正的武器......绝别离。幸会了,寻欢山庄杀字部的狱鬼之主。”
苏慕华松开指掌,那黑色的兵刃倏忽一闪没入陆酒冷袖中。一笑若朗日晴空,“是我大意,虽猜到你使的可能是千佛手,但寻欢山庄左护法相思无尽楚相思,以及青木堂主清气乾坤莫清乾都曾出手伏杀你,我便以为陆酒冷不会是寻欢山庄的人。”他笑了笑又道,“只是不知寻欢山庄内讧,到底是谁背叛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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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欲雨,马穿过密林停下足来,那马黄皮瘦骨,一双眼睛还算有几分神俊。马上的男子头戴斗笠,身着灰布长袍,手中执了一根马鞭。
密林的尽头,飞起重重楼阁。马不停歇,踏上汉白玉长阶,一直到寻欢山庄四个字的牌匾下才停下。
“可算回来了”,马上的人一个跨步踏下马来,伸手摘下了斗笠,斗笠之下,剑眉朗目,含了笑的眉眼看上去颇有几分洒脱之意。
“参见绝公子”,四名白衣少年弯下腰去。
陆酒冷当年在寻欢山庄中掌杀部,以绝别离为兵器,在寻欢山庄中便以绝别离为名。
陆酒冷笑呵呵地道,“他们人都回来几个了?”
其中一名少年,唤作林小墨的,与陆酒冷平日要好,上前道,“楚护法和莫堂主已经回来了,正候在居留阁,庄主预计午时出关。”
陆酒冷自马鞍上拎了一坛酒,将一个油纸包的事物取了。
他笑道,“我就知道三哥今日会回来,顺路拐了趟上元镇,巴巴给他买了杏花烧,还有红烧猪蹄。楚叔叔也回来了,我且看看他们去。”
林小墨牵了马缰,“绝公子,我先安顿你这匹小绝去。”
陆酒冷道了谢,从怀中摸了个匕首与他,“这柄天水青我意外得的,想着你的武功路数合用,便送你吧。”
林小墨正缺了这么一柄短兵,当下欢喜地接了。在无事亭的评定中,天水青在短刃中排第六,如此难得的利器在手中,林小墨左看右看得爱不释手。待要说什么,一抬头,哪还有陆酒冷的影子。
“这位便是杀部狱鬼之主?”同伴羡慕地看着他手中的短兵。
林小墨用力点点头, “他就是绝别离。”
“我还没见过这样的狱鬼之主。比欢喜堂的沈头陀看上去还要没什么架子。”
“那怎么一样,沈头陀的笑一看就假得很。其实…”林小墨嘿嘿笑了两声“我也觉得他不怎么像传说中的毫无人性的狱鬼之主。”
一道飞瀑在阳光下泛着七彩的霓虹。
飞瀑之畔,沉香木的木构建筑建在水涧边,下临悬崖。
陆酒冷在楼前停下来,见日影照在绿底金字的居留阁三字牌匾上,起了玩心,想着我且给他们个惊喜。他将那包食物往怀里一藏,使出千尺佛云的轻身功夫,将手中的那坛酒往牌匾后一搁,如只壁虎般爬上了二楼的窗沿。
陆酒冷自窗外看去,屋中一胖一瘦两人正在棋盘边相对而坐,胖的那人头上戴着个戒箍,半敞着怀,笑呵呵得仿佛捡到了三百两银子,正是欢喜堂的沈头陀。
他的对面那人套在宽大的白麻布袍中,袍袖下露出的一截手腕白得仿佛透明一般,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了大半张脸。脸上挂着的冰凌倒像是谁欠了他三百两银子。正是左护法相思无尽楚相思。
陆酒冷心道,楚叔叔一向傲气得很,不怎么看得起欢喜堂的沈头陀,认为欢喜堂采补练功之法有失天和,脏得很。今天怎么这二人会坐在一起下棋了?
沈头陀落了子,嘿嘿笑道,“我老沈是个粗人,丑话就说在前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寻欢山庄富可敌国,而陆庄主近几年可糊涂得很,兄弟们早就过不下去了。既然反了便别缩手缩脚像个娘们,乘他没出关杀了他是最好。”
他说着话去瞄楚相思,楚相思手中捧着盅茶,头也不抬,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沈头陀碰了个软钉子,心里对楚相思狠狠唾了一口,转头去向另一人道,“你倒拿个主意。”
那人背对陆酒冷而坐,看不清面貌,陆酒冷只觉得这人肩膀宽阔,着一身青布,坐得极为板正。
“沈堂主说得不错,乘冲关之际杀陆庄主,确实是难得的好机会。”
陆酒冷见他背影便已隐隐猜到此人是谁,但总是不愿相信,如今听他开口,心中一沉。
清气乾坤莫清乾,比陆酒冷年长几岁,为前任老右使三子,老右使和莫清乾的大哥二哥都为护寻欢山庄而死。陆庄主便将莫清乾收在身边,与陆酒冷一块抚养,素日以三哥相称。
陆庄主曾经私下说过,谁都有可能叛寻欢山庄,只有莫清乾不会。
屋内莫清乾又接着道,“杀陆庄主不难,但你我三人所练武功都有破绽,若他死了,我们迟早要受真气反嗜之苦。不如留了他性命,我们就算逼问不出解厄之法,也可以从他真气运行上窥得些门径。”
楚相思道,“何必多此一举,以我的医术自然能找到破解之法。”
莫清乾冷哼道,“我可信不过你,若依你的破解之法,说不定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口,再多点无尽相思的禁制也没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