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盛鸣瑶,她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无关其他,只是盛鸣瑶留给丁芷兰的印象太深,深到哪怕她失踪了这么多年,如今乍然出现,引得流言四起,可丁芷兰也还是很喜欢她。
这是一种前辈对于出众后辈的喜爱,没有太多复杂的因素,单单是爱盛鸣瑶那份果决豁达的心境罢了。
也正因如此,如今重逢,在短暂的惊愕后,丁芷兰心中只余下欢喜。
她向前几步,见盛鸣瑶抬起头扬起笑脸对自己眨了眨眼,丁芷兰也不禁带上了笑容,就在她想要开口时,听到身后有弟子来报。
“田真人,玉颜君,般若仙府的掌门前来拜访,说是有事相寻!”
巧了。
盛鸣瑶挪开目光,投向了木屋的大门处。
常云来了,想来玄宁也该得到消息了。
看来今日,自己能将熟人见个齐全了。
第89章 一把剑
灵戈山又起风了。
每逢夏末之后, 般若仙府所在的地界好似被调快了时间的进程, 永远比别的地方更早感受到秋冬的寒意。
从灵戈山巅放眼望去, 山峦绵延似是昌盛繁荣,然而细看之下, 入目所及皆是一片凋零。
在耳旁肆虐呼啸的风声总是过早地夺去了这片土地的生机。
不过比起景物的萧瑟,般若仙府到是从未萧条过,哪怕是四百多年前那样的浩劫,也未能将他们彻底击垮。
有失有得,因果自然。
“哎,也不知道大师兄他们到了那无名山脉没有?我听说这次万道会武可有意思了,众派齐聚,大能云集, 也不知道下一次会武的时候,我能不能被选上。”
“是啊,我听说这一次, 各门派的大能几乎都来了, 就连东面大荒宫, 就不出世的化神期修士‘林中道人’都来了呢!”
“化神期!”有弟子惊呼, 目露艳羡,又遗憾道,“可惜我修为不够, 没被选上……唉,错过了这个机会,还不知何年何月能一睹化神期大能的风采呢!”
另一个外门弟子好奇道:“大能几乎齐聚?那为何我派的谪仙人玄宁真人未曾前往?更何况, 明明婉清仙子都去了……害,也不知道这些仙人都是怎么想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最先挑起这个话题的弟子故弄玄虚地冲他勾勾手指,新弟子心领神会地上前,听对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说,我们这位真人啊,似乎格外不喜欢冬天,更不会在冬日里轻易离开般若仙府。”
“每逢冬日,哪怕是掌门轻易都不会前去打扰,也勒令弟子不准靠近玄宁真人的洞府……但同时,据说想要找到真人也很容易。”
“容易?”
“对,很容易。”
老弟子抬起头,逆着光,伸出手往西北角遥遥一指:“喏,灵戈山巅上,必有那位谪仙人的踪迹。”
“这还是他的亲传弟子传来的闲话。据说不修炼的时候,玄宁真人就站在灵戈山巅上,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要是能被你这凡夫俗子猜透,那就不是‘仙人’啦!”
……
玄宁阖眼立于山巅之上,所剩不多的日光划破虚空种种,直直地抵达至他的身边。
这光芒触及不到玄宁的身体,只透过横斜树干的缝隙,斑斑驳驳地散在了玄宁的脚前。
影子在他的脚下与树木的倒影凝在了一处,黑压压的像是深渊中的巨兽,肆意地嘲笑着玄宁被它探寻到的软弱与无能。
无非心魔。
玄宁早已习惯,甚至还隐隐愉悦地期盼着心魔的到来。
事到如今,反而是心魔能够最完整的保留住那些回忆。
只是这一次,随着空无一物的上空忽而传来了一声极其悦耳的鹤鸣,玄宁注定要被打扰。
他蓦然睁开眼,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狭长的眸子透着厌烦,清冷的面容更加显得漠然。
又是那些琐事。
玄宁压下了心底的汹涌澎湃的暴虐与不悦,侧过脸,鸦青色的发丝略有些散乱,眼尾隐隐泛着浅薄的绯红,像是醉酒微醺,配上那张清冷的容颜,如同仙人下凡尘。
可惜,如今这世上,没有人有本事见到这样的玄宁了。
玄宁并未看向前方,却伸出了左手,像是预料到了什么。
果然,下一秒,一只做工精致华贵的小飞鹤落于了玄宁掌中。
玄宁微微合起手掌,那飞鹤霎时被灵力包裹,变成了一张墨蓝色的信笺。
上面还绘有标志着掌门徽印。
[玄宁。]常云的声音在一片静默中响起,仿佛他就在此地一样,[我有一事,思来想去,还是要立即告知与你。]
无非是万道会武中,那些无聊的事罢了。
那些前去的弟子或输或赢,用常云的话说,是‘代表了般若仙府的脸面’,对于玄宁来说,这已经一点也不重要了。
况且,这飞鹤鸟来的不是时候,破碎了他的心魔。
玄宁转身落座在了一旁的枯树下石凳上,随手取出了一壶桂花玉露茶,放在那已经透着些许老旧的石桌中央,又放了两个杯子,一个在自己面前,一个放在了对面。
他没有驱使灵力,而是亲自用手提起了茶壶,先是给自己斟上了一杯,又站起身,抬手要给对面空无一人的座位前的茶杯,也将茶倒满。
[……盛鸣瑶没有死。]
茶水溢出了茶杯。
可执茶者却一动不动,半点反应也无,任由那滚烫的热茶从淡青色的杯沿溢向了石桌,又从石桌渗到了地上。
这茶既已泼出,就不会回来了。
那么人呢?
[……这次万道会武,盛鸣瑶代表大荒宫出站,她修为飞涨,竟是在擂台赛上以筑基期的修为击败了金丹期的婉清,更在赛后当场结丹……]
剩下的话,玄宁觉得自己已不必再细听。
清冷如山巅雪的仙人将手中的茶壶放在了石桌上,壶底触及桌面,发出了“铛”得一声清脆声响。这声音像是孩童玩闹时无意造成的杂音,又因为没有了后续,反而为了空荡无人的山巅,更添上一份多余的寂寥。
鸦青色的长发如月光倾泻,散在了玄宁的肩头,半遮半掩间,将他的神色尽数归于黑暗,叫人看不真切。
玄宁总是如此,旁人很难猜到他的心绪。
不过此时倒也不必猜测了。
此刻已是日落时分,天边的云朵都好似要被残余的日光吞噬,乍起一片火焰,倦鸟想要归巢,可人却想要出走。
下一刻,玄宁的身影如一阵白色烟雾,霎时消散于这难得的瑰丽绮景中。
……
……
常云拜访大荒宫,无非是为了一件事。
他需要确认,那个背影像极了萱儿的女子,到底是否与萱儿有干系。
一路上,常云想了很多事。
先是担忧。
常云知道,东面有妖名为‘画皮’,平生最爱生生剥去美艳女子的皮,做成“人皮霓裳”,披在自己身上。
普通的“人皮霓裳”在被妖物使用后,最多保持七日,七日之后,人皮溃烂,画皮妖就会寻觅下一个目标。
若是那女子是画皮妖,那么萱儿……不,不会的!大荒宫好歹如今也算是正道宗门,不至于将那样背负血仇的妖物招进宗门。
常云思路纷乱,他想宗门,想大道,想人伦。
最后停在脑中久久挥之不去的,却是幼年时的常萱在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午后,对自己伸出双手,甜甜地叫着“爹爹”。
自己是萱儿的父亲,也是她唯一的亲人,更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只是女儿的手,常云终究没有握住。
常萱之所以取名为‘萱’,是因为常云的妻子爱极了芍药,名字里也有个‘芍’字。
妻子在世时,总爱与常云玩笑“芍药打团红,萱草成窝绿”,两人笑闹也曾说过,若是个女儿,就取名为‘萱’,刚好与她对应。
后来常云的妻子在进阶时因心魔而未成金丹,终究陨落。在她走了之后,常云遍寻天下也再找不到第二个妻子,索性也就放下,专心养起常萱来。
如果可以,常云也想也想只做常萱的‘爹爹’。
可若再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常云依旧会选择不去接常萱向她伸出的手。
在为人父之前,常云更是一派之首,是被般若仙府上下千千万万弟子敬仰尊重的“掌门”。
若是因他一己私欲,而毁去了那时即将完成的炼妖秘阵,而使千千万万弟子因此丧命,常云的余生一定活在悔恨之中,因为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虽然现在依旧如此。
常云走在路上,在那大荒宫的弟子前去通报后,他的心中忽而泛起了荒谬可笑之感。
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与妖族不共戴天,势不两立。可现在,以妖族血脉居多的大荒宫,曾经杀了无数门派弟子的那几日建成的大荒宫,也许救了自己的女儿。
如今入内,是否也算是背叛?
常云心中自嘲,毫不迟疑地迈进了那木屋之内。
他知道大荒宫这木屋有古怪,可他倒未曾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这么多‘熟人’。
玉颜君桂阿,林中道人田虚夜——这二人都在倒也正常,关键是这不大的木屋之中,自己的师妹丁芷兰、纯戴剑宗最出色的弟子滕当渊……还有,那个盛鸣瑶。
他们居然都在。
常云想起了自己给玄宁传去的飞鹤,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玄宁是否已经得知了这一消息。
不论之前有什么恩怨纠葛,常云现在好歹是般若仙府的掌门,田虚夜挂着官方笑容,客客气气地与常云客套了几句。
有外人在此,依照滕当渊的教养,他绝不会久留。可不知为何,他本将出口的告别之言,却在视线触及到盛鸣瑶后,被牢牢吸引。
目光挪不开,话也说不出口。
然而即便再说不出口,面对这样的情景,滕当渊所受到的良好教养,让他不允许自己继续逗留。
在说完了那些礼节要求的客套话后,滕当渊又独独望向了站在田虚夜身后,企图将自己伪装成一根木头的盛鸣瑶,视线长久的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