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刚到门口,便见沈彻直着消瘦的背脊,伫立不前,抬头看去,院中的樟树下,一男一女正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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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看到沈少钦就想到了家中的小弟,林梦秋对这个三弟初印象还不错,又乖又腼腆,有些像她小时候养过的小兔子,说两句就会不好意思的红着脸,与这王府深潭显得格格不入。
在知道这是自家大嫂后,沈少钦也只能收起了自己少年懵懂的情思,见她崴了脚,懂事的说要送她回来。
林梦秋想都没想一口拒绝了,一来两人是叔嫂的关系,本就不适合走得太近,而且成亲当日沈彻不愿意拜堂,还是由他代为行的礼,总觉得两人相见有些尴尬。
二来她不喜陈氏,虽然陈氏不能代表沈少钦,但她如此蛇蝎心肠,真的能教出品行端直的儿子来吗?看人不能单看表面,陈氏就惯会装善人。
林梦秋对此有所怀疑,故而还是与这三弟保持距离为好。
可沈少钦却格外的坚持,“是我害的大嫂崴了脚,我若是不亲眼看大嫂平安回院子,心中愧对大哥。况且我也有好几个月未曾见过大哥了,上回大哥还说要考校我的学业,正好一同去见见大哥。”
“你大哥昨夜便没回来,这会只怕还在宫里,红杏,世子回来了吗?”
她出院子时沈彻确实没回来,她问这话的本意是让沈少钦死心,可没想到红杏方才凶了这位三少爷,觉得不好意思。
方才她去拿花篮时,正好听说世子回来了,这会林梦秋问起便实话实说:“世子刚回来不久。”
林梦秋:……
沈少钦听到大哥在家时,很自然的流露出高兴的神色,眼里还带着光:“大哥还说要教我兵书,只可惜他太忙了,一直无空闲来教我。”
林梦秋一时无言,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要是再拒绝沈少钦,反倒显得她扭扭捏捏心中有鬼,只能应了下来。
沈少钦本是想上前扶她,但见林梦秋拉开的距离,很知趣的抱起了石上的花。
“我替大嫂抱着这些花吧。”
若是换了别人,肯定觉得抱花不够体面,但沈少钦却很享受,而且他本就清隽,此刻捧着花衬得他面冠如玉,就像是话本里的桃花郎风度翩翩,身旁的红杏都不敢多看,赶紧的低下了头。
两人边走边回了小院,一路上大多都是沈少钦说,林梦秋偶尔的回应两句。
沈少钦虽然年纪小,但谈吐不俗,言语间对林梦秋这个嫂子也很是尊重,这种浑然天成的乖顺是装不出来的,而且说起沈彻时,他的言语间有种天然的尊崇,这种心态竟然有些像她。
她不得不在心中感慨,陈氏这辈子唯一做的善事便是生了个好儿子。
林梦秋崴了脚走动不太方便,原本半刻钟的路程,硬生生拖了一倍的时长,好不容易回到小院,早已精疲力尽。
绿拂见她伤了脚,急忙差人去喊大夫,而林梦秋也正好在院中站着喘口气,与沈少钦道谢分别,他是来找沈彻的,她得赶紧去躺下看看她的脚,可没时间在这陪他闲聊。
“你大哥这会应是在书房,今日多谢三弟了。”
林梦秋是真心实意的谢他,也在暗暗庆幸,还好碰上的是这个老实单纯的三弟,这么想着就不自觉的弯眼露了个笑。
沈少钦那会也是瞧见花树中站着一窈窕的背影,才情不自禁的走了过去,而后是惊鸿一瞥直击心窝,这会看她笑一时竟是看愣了眼。
傻傻的捧着花,脸却是悄悄的红了,磕磕绊绊不好意思的回道:“我没帮上什么忙,反倒是给大嫂添乱了。”
书房门外的沈彻,抬眼正好瞧见了这幅画面。
隔得远了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能清楚的看到,捧花的少年红着脸害羞的偷看着身边的女子,而女子则是弯眼在笑,画面无比的和谐。
沈少钦虽然今年刚满十五,但他身形却比同龄的子弟要高,站在林梦秋的身边,比她还要高出一个头,沈彻今日才知,这个弟弟已经长大了。
他还知道了,原来她的笑不是只对他一个人,还有那花,昨日才问了他好不好看,今日便又送给了其他人。
这个爱哭的小骗子,骗他的事情可不止身份这一样。
沈彻的双眸是从未有过的黯,握着轮椅两侧的手指更是微微蜷缩着。敢骗他的人都已经死了。
“爷,宫里传来消息了,那宫女已经招了,袁大人请您进宫。”
沈彻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转动着轮椅向前。
那边林梦秋也听到了动静,恰好朝着他的方向看来,一眼便看见了沈彻。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亮,眼里再无他人,扬着甜蜜的笑,轻快的喊了声:“爷。”
林梦秋脚还伤着,可看着沈彻朝她过来,一时便把脚疼给忘了,单着脚朝他的方向蹦了两步。
眼看着两人离得很近了,便弯着眼笑盈盈的关心道:“爷是何时回来的……”
她下句话正要问他是否用过午膳,宫内的饭菜可能不好吃,她让小厨房一直瓮着汤,就等他回来。
可沈彻却像是眼里没她这个人,不仅没有回她的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控制着轮椅直接的从她身边过去。
她身后的沈少钦也看到了他,瞧着也很激动,乖乖的跟着喊大哥。
但得到的是和林梦秋一样的待遇,沈彻充耳未闻,连丝毫迟疑都没有,直接的朝外去。
林梦秋的笑瞬间僵在了脸上,呆呆的追着他的身影转身,不知何时受伤的脚已经落地,疼得钻心,但她却浑然未查,满心满眼的看着沈彻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院门外。
等绿拂上前扶她时,林梦秋已经疼得站不住了,被丫鬟们扶着进了屋坐下,大夫赶来时,她的脚踝已经肿的像馒头一般。
“怎么肿的如此厉害?这虽是小伤,可世子妃也不能不当回事,老夫还是头次见着有人能将脚崴成这幅模样的。”
林梦秋没有说话,她像是感觉不到疼,耷拉着脑袋整个人恹恹的。
吓得大夫想起了关于这院子不美好的记忆,赶紧改了口:“但世子妃也不必太过伤心,这是跌打损伤的药酒,世子妃只需每日擦两回,修养几日便可痊愈。”
交代清楚后,大夫提起药箱逃也似的飞快离开了院子。
林梦秋却依旧低落的很,直到红杏轻柔的为她擦药酒,她才慢慢的回过神来。
第一句便是:“爷呢?”
“方才宫内来了人,世子爷这会已经进宫了。”
林梦秋恍然大悟,并在心里安慰自己,夫君不是故意不理她,而是急着忙大事去了。
她本想要同他分享她是如何与陈氏斗法,又是如何让陈氏心甘情愿将对牌奉上,可惜什么都来不及说,他就走了,而且走时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更没发现她崴了脚。
但林梦秋不是那种把自己往死胡同逼的人,难过了一小会就又好了。
她也不是刚认识沈彻,瞧方才那样子,他应该心情非常不好,虽然不知道为何生气,但她要做的就是陪着他为他分忧解难,而不是在这自怨自艾。
她定是这两日跋扈过头了,要知道刚嫁进府时,能见上沈彻一面就够她高兴的整夜睡不着觉了,只不过是没理她,又没把她赶走,而且沈彻是要忙正事,怎能被小事所绊。
这么想想也没什么好难过的,林梦秋又重新提起了劲,才想起来好像有个人被她给忘了。
“三弟人呢?”她这个做主人的,居然把客人给忘了,实在是太失礼了。
“主子放心,三少爷把花放下追着世子爷出去了,并未多留。”
林梦秋这才松了口气,调整好心态,开始看绿拂从前院拿来的账簿和采买册子。
有不懂的会先标准摘抄在纸上,准备明日再请教李管事,她以前没学过这些,也是前几日刚学会看账本,只能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学,绝不能辜负了祖母与夫君的信任。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晚膳的时辰,林梦秋用过晚膳休息了一刻钟,便继续之前未看完的内容。
等到睡前才翻开了她的小簿子。
三月二十五日晴
今日终于将对牌和库房钥匙给拿回来了,也算是完成了之前想做的事,有了小小的进步,只是可惜夫君没能看到我是如此除了这口气的。
午时见到了三弟,真没想到三弟与陈氏性子全然不同,看着是个脾气温和也很好相处的人,最重要的是在提起夫君的时候,他好像也很崇拜的样子。
我为夫君开心,他的家人不全是只知道算计的坏人,也有真心实意亲近敬重,关心他的人。
今儿本该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可夫君好似很不开心,连我都没理。
我都要怀疑,昨天是不是我做了场白日梦,怎么这么快梦就醒了呢,早知道就换个可以持续久一点的奖励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坏人惹了夫君不开心,可千万别被我知道是谁,要不然我的小拳头可不饶他!
林梦秋气鼓鼓的将小簿子锁好,翘着红肿的脚,靠坐在矮几前安心的等沈彻回来,翻看账簿无聊时便捡了手边的纸随便涂写。
不知不觉,桌上的纸张便写满了沈彻的名字。
等她撑不住的闭上眼后,门从外被推开,风一吹,带着名字的纸张飘散了满地。
其中一张飞到了他的脚边。
第37章 只有她死了,便永远都不……
沈彻进宫时, 那宫女已经濒临崩溃,什么都招了。
他审人时惯用的手段便是身体与精神上的折磨,这宫女在刚被抓时袖中便藏着毒想要自尽, 沈彻知道这种人一心寻死,再怎么打都没用,只能在精神上对其施压。
袁立先是将她在漆黑密不透风的密室中将她关了一日, 在她快要疯癫的边缘,又找人扮成舒嫔死后的模样,来向她索命。
便是铜浇铁铸的人也该怕了, 更何况她本就心虚,就在方才, 她已经将如何受人指使又是如何下的毒,一一给说了。
并且连带惠妃也给招了。
“娘娘饶命, 不是奴婢要害您!是惠妃娘娘, 是她抓了奴婢与人私通, 她逼着奴婢下的毒,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沈彻冷眼旁观的站在屋外, 听着她凄厉的声音,知道事情到这便算是了了,这是最符合所有人预想也是最合情理的一个结果。
惠妃不仅嫉妒舒嫔得宠,还怕四皇子会分走二皇子的恩宠, 便设计陷害沈彻, 让皇后与太子受到猜忌, 一石二鸟, 她与二皇子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只可惜她千算万算也没能算到,沈彻竟然能躲过此劫,而且还由他来负责此案, 想要销毁证据却已经晚了。
陛下得知是惠妃下的毒手/雷霆大怒,将她废去妃位打入冷宫,就连她的兄长也遭到牵连被贬,辛家一门再度颓败。
不幸中的万幸是二皇子月前刚被陛下派去平乱,此刻并不在京中,不然他是定要为母妃求情的,陛下此刻正在气头上,若是二皇子求情势必受牵累。
他的舅父辛大人被贬,第一时间便让人去拦住二皇子,他如今要做的便是韬光养晦,在平乱上添上一功,才有机会为他母亲求情。
这些种种都与沈彻无关,他查明真相交了差后,在太子的毓庆宫陪他下了半日棋。
“不下了不下了,与你下棋可真没意思,不仅局局都输,看要看你摆着个臭脸,反倒像是孤欠了你金山银山一般。”
沈景安将棋子丢下,整个人往后一靠,颓然的不再做挣扎,有的人天赋之高,便是你想嫉妒也嫉妒不来。
从小他便知道,与沈彻比,被气死的只能是自己。
“你下棋心不静,如何能下的过我。”
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说的好像他心静了便能下的过他,沈景安被气笑了,撑着病弱的身子坐起就想与他理论一番。
可看到沈彻的脸色,突然又改了主意,“你说孤心不静,难道你就心静了?若是往日,你总会给孤留几分面子,从不曾让孤输得如此难看,心不静的人分明是你。”
沈彻修长的指间还夹着漆黑的棋子,闻言才拧着眉看了眼棋盘。
确实如沈景安所说的,黑棋肆无忌惮的遍布棋盘,白棋唯有几粒,可怜兮兮的被包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