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变化一直在悄悄打量对方的阵势,斯执力看来是个饱学的教士,阿伍德身后的八个人,包括那两个先到的使者,明显都有不错的身手,最靠近阿伍德的两人相貌奇特,一个面孔惨白,毫无血色,另一个鼻子高得离谱,两人眼睛明亮,看得出内力稍好,阿伍德本人看着倒没什么锋芒,但祆教四处传播扩张,教内教外纷争不断,他身为教主必然身怀镇教法宝,不可能只懂得念经持仪,很可能与天风一样,功夫已经登峰造极,外表却不显相。但即便这十人个个都是顶尖高手,要想在朝阳宫耍横,那也是必败无疑,阿伍德不会不清楚这些,他带着区区数人闯上山来,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难道会用其它手段?
想到这里,陆变化一惊,想到几个月前出现的指月环,心中暗道:胡人狡诈,说不定早安排了后手,在外警戒的范虚等人没有示警,看来今天上山的就是眼前这十人,难道他们另有阴谋?那会是什么?要悄无声息地打倒阖寺道人,只能下毒,这可不得不防。陆变化看了看天风,天风沉静无比,安详地看着阿伍德,陆变化悄声对法言道:“我去安排一下饮食。”不等法言点头就出去了。陆变化径直来到厨房,见老秦、史胡子、老阿等人正在忙活着准备饮食,忠恕没去松雪阁,挽着袖子在旁边帮忙,他问老秦:“那些胡人来过这里吗?”老秦摇摇头,陆变化从怀中掏出一粒丹药投入水缸,这是一粒救命的大还丹,遇毒会化出气泡,过了一会,缸中的水依然清澈,没有动静,陆变化又在厨房内外转了转,一切都与往常一样,但他还是不放心。
经殿里阿伍德见天风不接话,问:“听说贵寺有位叫史蜀西的伙夫,能不能让我见见他?”此话一出,除了天风,朝阳宫的诸位道士都是一怔,祆教教主断无知道朝阳宫厨房伙夫姓名的道理,难道阿伍德绕了一大圈,就是为了史胡子?天风点点头:“我宫确有此人,他是来自西域康国的商人,已经来了二十多年,殿下与他是旧识?”阿伍德道:“可能是旧人,也可能是新朋友。我幼年曾长住康国,天国是我的心灵归宿,康国就是我身体的依托,是我的祖国,听说这里有个康国人,不论识与不识,在千里之外遇到,总得要见一见。”这理由让人不能推脱,此时陆变化不在殿内,天风向杜百年道:“麻烦师弟去请史居士。”
杜百年来传达天风的谕令,陆变化正在厨房里四处翻看,听说阿伍德要见史胡子,心里一惊:难道史胡子就是祆教的目标?他明显感到史胡子有点紧张,于是盯着史胡子的眼睛,问:“胡子,今天来的胡人是你们西域大大有名的人物,是祆教的东方教主,权势大得很,石城圣火寺大祭司,你听说过吧?”史胡子道:“当年我听过哈那根大麻葛布道。”陆变化道:“不是他,是他的弟子,名叫阿伍德。”史胡子道:“阿伍德在西域是个大姓,我认识不少阿伍德。”陆变化啊哈一声,道:“胡子,你可以啊,话扯得很圆,你跟我去吧,自己要当心。”史胡子笑道:“我这人油腔滑调惯了,说真话听着也不像。”陆变化对杜百年道:“师弟,你在这守着,我带他过去,今天的事有点不寻常。”杜百年点点头。
忠恕和老秦老阿都担心地看着史胡子,不知道一个西域的大人物为什么指名道姓要见他,史胡子笑道:“来个乡亲,我去叙叙旧,拉几句就回来干活。”跟着陆变化就要出门,忠恕道:“二伯,我陪你去。”史胡子拦住他:“我去认乡亲,有你什么事?在这帮着大伯干活。”忠恕扯住他的手,道:“我要去!”史胡子觉得忠恕的手都在抖,正想把他的手掰开,陆变化突然道:“让他去吧。长养如儿,忠恕就像你儿子一样,你的亲戚就是他的亲戚,也跟着认认吧。”史胡子叹口气,跟着陆变化出了门,忠恕拉着他的袖子在旁边跟着。老秦不知道忠恕为什么突然要陪着史胡子去,他们一出门,立刻就问老阿,老阿眉头紧皱,望着忠恕的背影发呆,仿佛没听见老秦的话。老秦又看向杜百年,杜百年笑道:“别问我,我也不清楚。”
天风见陆变化领着史胡子进来,不明白为什么后面跟着忠恕。史胡子掰开忠恕的手,径直走到天风面前行礼,过去天风受他的礼从不起身,今天却站了起来抱拳还礼:“善哉!史居士!”他一指阿伍德,介绍道:“这位是祆教东方教主阿伍德大麻葛,他长期驻节西域,不远千里来到寺中,想见见你。”
阿伍德已立起身来,左手抬到胸口,向史胡子笑道:“王子殿下,阿伍德向您致意!”朝阳宫的人都是一惊,这嬉皮笑脸流里流气的伙夫竟然是个王子?忠恕只是微觉意外,并不如何震惊,他不知道王子与帮厨的二伯比有何了不起,就是阿伍德说史胡子是个国王他也不觉得奇怪。
史胡子左手抬到胸口,微微颌首,苦笑道:“又见面了!”阿伍德笑道:“在千里之外遇到老朋友,很是令人高兴。”他笑着说高兴,可忠恕听起来觉得有点冷。史胡子道:“你是很高兴,我是哭不出来。”阿伍德笑出声来:“您依然健康,我觉得也应该高兴才是。”史胡子道:“二十多年不见,你从经师变成了大麻葛,我从王子变成健康的大伙夫,我能高兴吗?你能找到这里,说明我的父亲已经死去,你说我能高兴吗?”阿伍德噢了一声,点头道:“老国王升天时,没告知您讯息,路途太远,实在不便,您也应该体谅一下。对了,王子殿下驾临道宫二十年,主人还不知您的身份,请允许我向主人介绍一下。”史胡子嘿嘿一笑:“请便!”拉着忠恕的手退到一边。
朝阳宫众人已经听出二人关系不善,但不知究竟如何。阿伍德站起身来向天风笑道:“教主阁下,请允许介绍我的老朋友,史国屈由那史得力恩王子殿下。王子殿下是史国老国王最心爱的儿子,伟大的史得力恩国王的弟弟。他自己想当国王,二十三年前谋刺哥哥,攻击圣火,挑动国内民众造反,事败后失踪。”阿伍德的介绍倒是简明扼要,两三句话就解开了人们胸中的疑问,看来布道的水平的确很高。史胡子哼了一声,只是冷笑,并不否认,看来就是如此了。
至此天风完全明白了阿伍德的来意,他端坐如松,以静制动,等阿伍德继续出招。阿伍德道:“国王最近才得知他逃来此地,我东来巡教,诚邀阁下西行,国王陛下请我顺便将屈由那王子带回国内。”陆变化心道原来如此,看来前些天闯到厨房的那些胡人是来侦测史胡子的,确认了史胡子的身份,阿伍德今天亲自上山,所谓“顺便”要做的事,正是他此行的目的,东巡诚邀才是顺手的幌子。忠恕把史胡子的手拉得更紧,史胡子此时反而放松下来,脸上一直带着笑意。阿伍德继续道:“请问教主阁下,屈由那王子并非贵教教徒,是吗?”天风点头:“他未入道籍。”阿伍德:“噢,那就好办了。”又问:“王子殿下生活在贵寺,教主阁下不知他的身份,那是他有意欺瞒,骗取保护,现在您既然已经知道他是史国王子,再收留他是否违背您不干政的教规?”
法言、陆变化等人心里恼怒:这个阿伍德耍弄心机,故意给天风下套,他一上来就揭穿史胡子的身份,史胡子并不知晓前面发生过什么,没有否认自己是王子,由此天风就被套住。天风依旧淡然:“史居士如果真是史国王子,又做过那些事情,确实不宜继续呆在鄙宫。”阿伍德问史胡子:“王子殿下,我刚才的介绍没有造谣吧?”史胡子哼了一声,现在就是想否认也来不及了。
这几个月忠恕觉得史胡子与过去判若两人,急着教他射箭,又反复叮嘱他下山后如何处事为人,有时忠恕做得稍不到位,就声色俱厉地喝斥,与过去的嬉笑逗弄大不一样,他一直感觉二伯有事要做,仿佛两人就要分别似地,但没想到他还有一个如此不同的身份,二伯在国内发动叛乱,对面这个大人物就是来押他回去的!忠恕虽读书不多,也知道叛乱是杀头的大罪,二伯回去怎么能好?不由得大急。
陆变化见天风顺着阿伍德的话越滑越深,有点着急,本想插话,但见法言坐在那里,和天风一样风轻云淡,浑不以为事,就告诫自己一定要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