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禺在律所楼下一直待到了半夜。
他按灭手中那支即将燃尽的香烟,伸手去摸烟盒,才发现又被他抽空了一包。他疲惫的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心里酸涩涩的,像是缺了一块什么。
沈珩仅仅走了不到一周,他的生活方式和节奏就被彻底打乱了。
没有人会在他起床的时候黏黏糊糊的蹭过来说早安,没有人变着花样的给他做一日三餐热腾腾的食物,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没有人低眉垂眼的红着脸躲进他怀里。
不习惯,怎么会这么不习惯。
他以为沈珩不可能离得开他,却没想到最后离不开的那个人,竟然是他,竟然是他,怎么会是他。
江知禺一拳狠狠砸在方向盘上,手上也感觉不到什么痛楚,他发动车子,一路疾驰到了KBAR,他不想回到那个处处都残存着沈珩生活过的影子的公寓,比起清醒着难受,倒不如把自己灌醉。
醉了应该就不会想他了。
到了地方,江知禺周身裹着凛冬的寒意,面色冷峻,大步穿过吧台,表情把正在调酒的酒保吓坏了,张了张嘴,不敢出声打招呼。
顶层包厢是他们这些人专属的一片区域,不会有人打扰,电梯不刷卡是上不去的,即便是经理也不行。
江知禺一把推开包间大门,结果把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额楚烨愣了一下,他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也是第一个发现了江知禺状态不对的人,他试探着道:江二,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江知禺没理他,他一眼就瞧见了和郑云琛坐在一起,在看见自己后笑容一滞,面色有些惊讶的人。
喻霄。
是我,见到我很奇怪吗?喻霄心里很高兴,他早就想去找江知禺了,只是一直不好意思,紧张的情绪占了大半,拖着拖着,就拖到了现在。
没想到今天只是出来和郑云琛他们喝个酒,江知禺会突然出现,但这也恰恰正和他意,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不奇怪,我有话要问你,跟我出来。江知禺的脸色很难看,弥漫着几乎肉眼可见的戾气。
他记得清清楚楚,沈珩和他分手前说的那一句喻霄去找过他了,对他的震撼有多大,也是那一句话,才让他当时阵脚大乱。
那天是沈珩的生日,沈珩本该开开心心的和他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就是因为喻霄,才让他们两人一步步走到了现在的地步,不论自己如何低声下气的哄,沈珩都不愿给他留一点余地。
现在喻霄出现在他面前,无疑是点燃江知禺心中最深重怒火的一根引线。
虽然沈珩一直没有提喻霄对他说过什么,但凭他对喻霄的了解,绝对不会是好话,而且很有可能是以高高在上的挑衅姿态去说的。喻霄就是这样的性子,想刺激一个人,说出口的话,句句都是戳着别人的心窝在捅。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吗?喻霄自然看出了江知禺的怒意,他慢慢收敛了心中的喜悦,从沙发上站起来,毫不畏惧的和他对视。
两人在一起的那几年,私下里针锋相对咄咄逼人的次数多了去了,他才不怕江知禺。
你对沈珩说了什么?他强压着心口翻涌的那股澎湃的怒意。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把坐在沙发上的两人给看懵了,楚烨瞪着眼睛朝郑云琛抛去了一个不解表情,结果收到了对面传来的更一头雾水的眼神。
他们就是来喝个酒而已,这闹的是一出什么戏码?!
那个啥楚烨刚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话一出口,就听见喻霄漫不经心地出了声:我以为是什么事呢,能让你发那么大的火。
我只是和他随便聊了聊,顺便给他展示了一下我的纹身。
喻霄几步晃到江知禺面前,假借着虚无的酒劲,抬起头,一脸纯良的笑道:其他也没说什么,我很乖的,离开你以后,我慢慢学着变乖了,我经常想你。他说着说着,原本调笑的语气似乎变得认真起来。
喻霄慢慢凑近江知禺,在他身边嗅了嗅:你抽了好多烟啊。
江知禺,你要他,是不是因为你还喜欢我?
在他说话期间,江知禺的下颌线条一直紧绷着,眼神钉在他身上,目光漆黑深沉,看不出一丝起伏。
喻霄伸出双臂,想要圈住江知禺的脖子。
他刚刚说完,半天没等到回复,只能下一剂猛药,只要江知禺没推开他,两人顺理成章的亲上,他目的也就能达成了。
这时候他已经不想再管那些莫须有的面子,再不抓紧机会,自己能逼走一个沈珩,但没有信心逼走江知禺身边的下一个,下下个伴侣。
他不愿再尝试半夜辗转反侧,嫉妒到焦虑失眠的情绪了。
压抑的弦终于在这一刻骤然崩断,江知禺凶狠地揪住喻霄垂到胸口的衣领,将人逼退几步,重重撞在身后的沙发上。
你找他干什么!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能老实呆着吗!为什么偏偏要去刺激他!最后一句话江知禺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眼睛一片通红,看起来凶狠又骇人。
喻霄被他突如其来的戾气吓得暗暗心惊。
他可以笃定当年江知禺在被自己甩掉后,是找了个自己的替身,但从现在他的反应看来,他对那个沈珩的感情,绝不仅仅只是当成一个替身那么简单。
你凶什么!喻霄也提高了声音:谁刺激他了,我不过是跟他说说真相而已,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我说出来,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冷笑一声:江知禺,你扪心自问,你第一次操他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
你给我闭嘴!江知禺怒意更盛,喻霄几乎是踩着他的痛点在说话,句句都让他心脏发颤。
江二!江二!别生气别生气楚烨和郑云琛两人直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一人拉住江知禺的一边胳膊,把他和喻霄分开了个安全的距离。
我偏不闭嘴,行啊你,江知禺,那我就好好和你聊聊。喻霄整整衣服,他的脸上是笑着的,但声音却又不含一丝温度。
他看出来了,江知禺现在对他毫无感情,他要是再装乖求和,继续下去就是自取其辱。
喻霄心中酸涩痛楚,说话就越发肆无忌惮,出口的话像淬着毒的短剑,扎起人来又狠又辣:你知不知道,他当时看见我纹身时候的那个表情,简直跟天塌了一样,你养的这是什么小情人啊,心理素质这么差?把他当成我,太拉低我的档次了吧。
不过也对,人家可是捧着一颗真心,正正经经的想和你谈恋爱呢,结果你把人家的心随手扔在脚底下踩,换谁知道了谁不崩溃啊,现在这年头,像他这么单纯的也不好找了吧!
哎?你说他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会在你身上蠢成这个样子?是你给他的钱太多了,还是他天生欠操?他那细胳膊细腿的,经得住你几次折腾?我看
闭嘴!喻霄!你他妈再敢说他一个字,我保证让你今天走不出这个门。江知禺的两只手臂被两个大男人一左一右死死的搂着,生怕他做出点什么事来。
江知禺说话声逐渐冷静,但听起来越发阴沉,浸着狠意。
他一向说得出做得到,喻霄自然了解自己这番话对他而言说的有多重,所以心里也有一点犯怵,但表面上仍维持着冷漠倨傲的模样。
他观察着江知禺的表情,心下黯然,不知为何突然就死心了,他嘲弄的一笑:江知禺,你不要这么看着我,像是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一样。
你还记不记得,喻霄轻轻地说,当年我和你在一起,你不允许我参加学校活动,不允许我和朋友出去吃饭,就连我和别人说几句话你都要生气,我为什么要进娱乐圈,我为什么要忙着甩了你,你觉得你一点错都没有吗?
你总是把问题归结于别人,你反思过自己哪怕是一点点吗?为什么我说什么沈珩信什么,为什么他对我丝毫质疑都没有,为什么他能立刻相信你根本就没喜欢过他!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他的情绪逐渐失控,低吼声里带了几分哽咽。
喻霄,够了,你今天先回去吧。郑云琛在一边沉声开口。
今晚简直就是一场闹剧,再不及时制止,他不知道这两人还能闹出什么事来。
喻霄觉得自己的眼圈火辣辣的,他狠狠抹了一把:江知禺,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自私,没有人能从你那里得到爱,因为你只爱你自己。
他眼神悲伤的说完,深深看了一眼江知禺,随后大步离开了包厢。
江知禺的胳膊还被人死死箍着,他烦躁的想甩开手,楚烨和郑云琛两个被他吓了一跳,抱得更紧了。
放开。他沉声道。
好好好,放开了楚烨松开手,顺便帮江知禺拍了拍身上的褶皱,谨小慎微的道:江二,你们今天这是闹的哪出啊,我以为你们就算见个面不自在,也不至于一见面就吵成这样吧,都过去多少年了,真没必要。
江知禺打开两人的手,走到沙发旁坐下,他很累,不是身体上的。
到底发生什么了?郑云琛皱着眉头,一脸不快。
喻霄今天是他带来的,就这么被江知禺给逼走了。
江知禺沉默不语,仰头灌了一整杯酒下去。
你这喝法是要把自己喝死吗。郑云琛打开他的酒杯:我听你和喻霄那意思,是他去找沈珩了?怎么,你当初真把沈珩当喻霄的替身?
江知禺一听到这个心里就一阵阵的发苦,他咬牙,玻璃杯砸上大理石桌面,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手心的酒杯变成了一堆锋利的玻璃碎片,江知禺面无表情,似乎感觉不到痛,他答非所问:沈珩要跟我分手。
旁边两人愣了愣,沉默了片刻。
楚烨率先回过神,一屁股坐到了江知禺身边,打了个哈哈:没事儿,分了就分了,漂亮听话的大学生嘛,多了去了,你招招手,他们排着队就来了。
你就为了这个生这么大的气?郑云琛在一旁不可置信的摇摇头:江二,不至于,真不至于,你那小情人我看过,漂亮是漂亮,但你跟他都好了几年了,跑了正好,换换口味,你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江知禺沉默着不说话,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
郑云琛说:你不会真喜欢他吧?
我不知道。江知禺冷冷回答,他手上的血流了不少,沾在那些碎玻璃上,活像凶案现场。
那你这被甩了就搞自虐啊,楚烨把江知禺的胳膊从桌子上提下来,有些无奈道:你真对他上心了?我说至于吗,喻霄和你分手的时候也没见过你这样,江二,你听我的,最近找找乐子,转移一下注意力,很快就能把他给忘了。
实在不成你就把他给抓回来关家里,关几天就老实了,什么样的别扭性子都能给你拗回来,他是什么身份啊,有啥资本把你给甩了。楚烨在一边哼了一声。
闭嘴吧,你在这瞎出什么主意,还嫌不够乱。郑云琛瞪了楚烨一眼,拉着他的胳膊往外走:行了,咱们走吧,让他一个人在这儿呆一会。
楚烨被拉着,迫不得已的小跑了几步,两人出了门走进电梯,他才靠着一边的墙,慢慢叹了口气:这闹的是一出什么玩意儿啊。
你还看不出来?郑云琛冷笑一声:江二把他那小情人当喻霄养到现在,结果喻霄找上门示威,那小情人就把他给甩了。
这楚烨怔愣几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刚刚还在那出馊主意,我看他甩了江二是好事,就算是当情人,也没这么羞辱人的。郑云琛瞥了楚烨一眼:江二自己干的混蛋事,现在报应来了,让他自己受着去吧。
沈珩相安无事的过了一个星期。
他每天按时上班下班,偶尔冰箱空了,就趁下班的时候跟何越一起去超市买点菜,再回来做饭。
沈珩没搬回来的时候,何越家里囤了好几箱各种不同口味的泡面,他和宋程皓都属于那种做一次饭可以,再多就不行了的懒人。
但现在他算是舒舒服服的享受了一把回去能吃到热饭菜的快乐,他和宋程皓两个人几乎是有空就聚到沈珩那儿,沈珩负责做饭,他俩就自己掏钱买菜,还顺便洗碗,全当付了伙食费和辛苦费。
今天可以吃葱爆牛肉吗?宋程皓腿上架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啪嗒啪嗒的在上面打字。
他的论文题目在沈珩帮忙给了建议之后就过了,现在正在准备开题报告答辩。
沈珩正在洗手,闻言点了点头:嗯,可以。
珩哥,要是能一辈子和你住在一起就好了。宋程皓头也不抬的打字,嘴上继续说道: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过的这么幸福过。
何越出乎意料的没怼他,反而在一旁点点头附和:我也觉得。
看来食物真的能提高人的幸福感。沈珩偏头看着他们两个,忍不住笑:一辈子就算了,日子太长了,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我怎么感觉你挺悲观的。宋程皓也歪头去看他:没事啦,你以后走到哪我就跟你到哪儿。
沈珩只当他是在开玩笑,随口答应了一声。
第二天是周五,宋程皓给他预约的时间是下午下班之后一个小时,时间有点儿紧,沈珩一下班便匆匆忙忙的打车去了那家机构。
进门先填了一张表,是他的大致情况,以及疼痛的接受程度,是否紧张,是否需要麻药。
宋程皓在他耳边大呼小叫:珩哥,填这个,非常紧张,非常怕痛,还有,一定得敷麻药啊。
为什么?沈珩扭头看他。
宋程皓理直气壮:非常紧张,他们态度就会很温柔,非常怕痛,他们下手就会轻一点,敷麻药,这不是必须的嘛,不然真的会痛死的。
沈珩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他的话,发现竟然还挺有道理的,他点点头,按照宋程皓说的,把那几项选择后面都打了勾。
不错。宋程皓很满意,轻拍了几下沈珩的肩膀:哥,我可以进去陪你吗?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胎记长什么样呢?
好。沈珩也有点紧张,他不是个多么能忍痛的人,被宋程皓这样叽叽喳喳的在旁边制造焦虑气氛,说不怕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