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楼,她几乎是冲到岑楼怀里, 被他抱了个满怀:“梁姨说看到你很久了,你什么时候来的?等多久了?”她仰着头问他。
岑楼看了一下表,说了个大概的时间。
“你到那么早干什么?站这么久冷不冷?”林蒹抓起他的手。一点不冷,摸起来干燥温暖,相比之下她的手还要凉得多。于是变成岑楼给她暖手。
“想早点见到你,一不小心就来早了。”岑楼把她的手拢在掌心,捧在眼前。
“你到了不会叫一声呀?在楼下傻站着干嘛?我就在三楼,一喊我就听到了。”林蒹嗔怪。
“星期天一大早就扰民多不好。”岑楼看看她,又望向窗口,笑着说,“何况在楼下等着也不无聊。我等的时候就在想你在家里是什么样的,或者在做什么,时间过得很快。”
林蒹想了想自己刚醒来时睡眼惺忪头发乱翘的样子,应该跟岑楼想象中的可爱模样没有什么关系。于是赶忙跳过这个话题,拉着他往车站走:“我们别杵在这说话,一会该迟到了。”
聚会的地点是过生日的朋友家里。岑楼的这个朋友是他读研时的同学,除了他俩,参加生日会的还有另外三对情侣,加上主人两口子,一共十个年轻人,挤在不算大的客厅里,热闹是非常热闹,就是这份热闹林蒹发觉自己有点融入不进去。
刚到的时候岑楼怕她不自在还陪在她身边,但后来到了要准备午饭的时候,几名男士自告奋勇去厨房折腾,客厅成了女人们的世界,岑楼自然不好继续待着,也跟着去厨房帮忙。
林蒹也不介意跟陌生人一起待着,毕竟她日常工作就经常跟客户打交道,这种都是陌生人的聚会她完全不怵。何况还都是年龄相仿的女人,话题太好找了。
刚开始还好,大家聊聊服装天气,过年回家置办的年货,和和气气有来有往。后来不知道怎么地话题就转移到了工作上,林蒹听着她们聊起考证写论文评职称,才知道这些人学历都不低,最差的也是名牌大学本科生,另外三个人,两个硕士,一个博士在读。这一屋子高学历人才,听得林蒹都开始怀疑当年的高考录取率了。
她就是再能聊天,她们聊的这些她也插不上嘴。只能微笑着听她们聊,偶尔做做捧哏,相处也还算愉快。可多聊了一会,她们难免要打听林蒹的工作和学历。虽然这几位女士修养不错,在她如实回答后,见她不过刚上夜校,就不再聊职称一类的话题,还很友好地把话题引到她的工作上。但林蒹哪里看不出来,她们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不过是出于礼貌照顾她的感受罢了。
等到了男士们准备好饭菜,大家上桌吃饭边吃边聊的时候,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就更强了。大家就算不聊职称论文,只拿上学时的趣事说笑,林蒹也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差别。在座的除了她,所有人都是正儿八经上过大学的,他们讲的那些校园趣事,林蒹几乎没有什么代入感,完全是礼节性的笑笑。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话题一下子就转到了她身上,有人向岑楼笑骂:“你小子以前每次叫你来你都不来,这次有了漂亮女朋友终于肯来了,还不赶紧罚酒三杯!不准耍赖!”
一桌人跟着起哄,岑楼勉强干了一杯后,第二杯喝到一半就喝不下去了,林蒹也知道岑楼不怎么能喝,于是抢了他把剩下的干了,笑眯眯地说:“他不太能喝,我代劳。”
敬酒的朋友痛心疾首:“完了完了,岑楼以后有人护着,不好灌了。”桌上顿时笑成一片。
有人就跟岑楼说:“你这个女朋友前途无量啊,又漂亮又能喝,升职在望。”
岑楼脸有些红,口齿还算清晰:“升什么职,她自己就是老板。”
林蒹这个年纪作为老板确实年轻了些,大家七嘴八舌的问询中,她不得不把自己高中毕业就出来闯荡,现在还在夜校读大一的事又复述了一遍。以往,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学历和经历有什么问题,可现在被一屋子学霸围着,林蒹不知不觉就生出些自卑感。
这些人思路跟岑楼类似,听说她在读夜校之后就纷纷出主意,让她搞个专升本或者拿到文凭后过两年直接考研。林蒹听得压力山大:“那些太远了,读完这个再说。”
有朋友趁着酒兴说:“直接买呗,反正有钱,自己当老板,有个文凭说出去好听就行,也没人来查证。”
林蒹听出他言语里不屑,但碍于岑楼的面子也不好发作,只当没听见。而岑楼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不舒服,坐在座位上半天没发声,还是林蒹自己借着给寿星敬酒截住了这个话题。
林蒹今早乘兴而来,不想却败兴而归。一场聚会下来,她感觉比去拜访了好几个客户还要累,离开以后跟岑楼走在回去的路上就有些闷闷的。她感觉得到,在岑楼的朋友眼里,她就是个漂亮点的暴发户,没学识没内涵,即使是对她表示善意的几位女士,也多少带着点俯就的意思。
难怪岑楼一天到晚守着她搞学习,他虽然从来没有表现出看不起她的学历,但他心底还是介意的吧。不然不至于连她的基本情况都没跟他的朋友透露过就把她带过去了。林蒹想着心里未免攒了气,岑楼来牵她手的时候她下意识就甩开了。
两个人都愣了。
“对不起。”岑楼抢先开口,喝了酒,声音比平时要哑些,“今天是我考虑不周了。你生气是应该的,想怎么惩罚我也都可以。但是……唔”他说着晃了一晃,虽然不明显,可林蒹看得出他是真的醉了。岑楼努力稳住身体,继续说,“但是你不可以不理我。”
他说得委屈,林蒹顿时心软,上前撑住他:“不会喝你还逞能。”
岑楼趁势抱住她,躬身把头搁在她肩膀上,带着点酒意在她耳边喃呢:“对不起,让你难受了。”
林蒹刚从朋友家出来时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岑楼是不是故意的,故意不提前告诉朋友她的学历和工作,让那一屋子高学历人才来刺激她上进。可现在看到他放低姿态道歉,她反而心生愧疚,开始自我反省——岑楼跟她在一起那么久,从未对她表露出分毫,怎么会借由外人来刺激她?一定是她想多了。
这样一想,她也释然了。不再为聚会那点事憋气,叫了辆车把岑楼弄回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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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江野知会了老葛以后就去找了阿鹤。他俩见面次数不算多,但两人聊得来,再加上谈江野先前帮过他几个小忙,两人关系也算不错。
阿鹤在部队里待过,转业以后跟以前的战友还有联系,公安局那也有熟人。查一个普通老师的家庭背景不算为难的事。大约一两周的样子,阿鹤就来了信。
谈江野到约定地方等他,阿鹤拿了几张纸给他,是岑楼的家庭背景。岑楼父亲是大学老师,被打成右派后跟原配离婚,后来跟同事再婚,前几年得以平反,现在又被返聘回学校教书。他母亲也再婚了,改开后跟现任下海创业,公司经营得很好,还上过财经杂志。
“野子,你还要查什么?”阿鹤问谈江野,“这个老师家世清白,自己优秀。说句难听的,林蒹找他算是高攀了。”
他话音刚落谈江野眉头就是一皱。
阿鹤不想跟他吵架:“得,你就当我放屁。人我查完了,我就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谈江野低着头,半天没吭声。
阿鹤脾气急,踹了他一脚:“你搁我这演哑剧呢?说话!”
谈江野看着岑楼的家庭背景,憋出来一句话:“我怕她受委屈。”
阿鹤知道他俩从小长大,看他着实在担忧,忍住了没有嘲笑他。他理解似的拍拍谈江野后背:“人是她自己挑的,未来有什么坑也得她自己跨过去。她就算是你亲妹这事你也没法代劳,一辈子那么长,你不可能为她规避所有坑。”
谈江野心里一堵,更加说不出话来。他不但没有帮她规避大坑,还身体力行在婚姻问题上狠狠坑了她一把。
第50章 出路 只有天知道
聚会的不愉快在林蒹这里算是翻篇了。不过, 从那天过后她对岑楼身边朋友们有了个大概的印象。高学历,工作稳定,外在礼貌内心清高。
一般人找对象不是同学同事就是热心人给介绍的条件差不多的人, 岑楼的那个圈子里,大概很少有人愿意找她这样低学历的对象吧。岑楼也不是神,自然预料不到平时温文尔雅的朋友们会对她出言不逊, 再加上喝了酒脑子迟缓,这才没能第一时间维护她。
林蒹在心里帮他开脱。
何况那些人好面子, 也做不出太难看的姿态。相比之下, 她来盐港的这七年多时间里, 见过比他们难搞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这种小场面她应付起来没有什么压力。那天生气也是在气岑楼。
不过岑楼回来以后认错态度良好, 对她更是加倍温柔体贴,甚至担心她逆反心起, 都不逼着她搞学习了。一副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生怕她飞走的样子。弄得林蒹反而过意不去, 主动要求趁年末不忙的时候补补文化课。不是她有多上进,而是不想岑楼为难。考研考博那是在为难她, 可坚持到夜校毕业再升个本科, 让学历说出来好看一些她觉得自己还是能做到的。
林蒹享受岑楼的温柔,也心疼他的温柔, 她总觉得如果不是童年就遭受家庭变故,他不会谈个恋爱都这么小心翼翼。她虽然也是第一次谈恋爱, 但平时见到的情侣往往吵得有来有回,吵急眼了动手的也不是没有。
岑楼这样的,不是特别正常吧?林蒹偶尔会想。但是不愉快的事情翻篇之后,他俩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特别这段时间, 两人都闲着,可以有大把时间去享受两个人的闲暇时光。公园,游乐园,电影院,大大小小的博物馆,他俩把平时没空去的地方都游了个遍。
林蒹发现岑楼最喜欢的活动还是跟她挨着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日落。虽然岑楼从来没说过,也没有表示出特别高兴,但相处久了,林蒹能读懂他的微表情。他俩在公园长椅上看日落的时候,岑楼心情会格外轻松愉悦。
她问过岑楼他怎么看个夕阳都能笑这么温柔。岑楼侧头看向她,在夕阳的暖光中握紧了她的手。“我在想,以后我们七老八十了,去游乐园玩不动了的时候,还可以这样安安静静地看夕阳。我觉得很幸福。”
林蒹歪头想了一下,代入爷爷奶奶以后觉得温馨是温馨,不过她现在正处在人生中最美好的阶段,爱□□业双得意,只觉得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等着她去大展拳脚。至于活到七老八十腿脚不灵便这种事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不过岑楼的重点大概是那时候还跟她在一起所以觉得幸福吧。她想着,朝岑楼笑着嗯了一声。
轻松又惬意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似乎转眼就到了过年回家的日子,哪怕林蒹知道岑楼一个人在盐港过年以后,为了跟他多待一会还特意推迟了两天回家。
当然,不跟谈江野一起回家也有刻意避嫌的缘故。她有了现任,怎么都得跟“前夫”保持点距离。
可回了家,避嫌也是白费劲。他们两家楼上楼下的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除非不出门,不然一天多少得碰上一次。再加上过年要备年货,他俩的哥哥姐姐都结婚了,备年货这事跟往年一样还落在他俩身上。
物资不发达的年代,过年真的忙,林慧芳忙着给肘子和准备做扣肉的带皮五花肉拔毛,任康平忙着做炸货,丸子蛋卷虾片。看着林蒹一个人在家中无所事事,林慧芳就指挥她去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单位发的购物券。
“去买点糖和巧克力还有花生瓜子,再带瓶酱油跟料酒。”林慧芳在厨房里声控她。
林蒹正无聊着,厨房由她爸妈把控着,她反正插不进手。出去玩吧厂区不大,又太熟了,实在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听到她妈的指令可算是找到活干了。她从沙发上跳起来,去床头柜里找到了购物券,往口袋里一塞就蹿出门了。
刚回头把门带上,就听见有人从楼上下来,一抬头,是谈江野。
两人有几天没见着面,冷不丁撞上还有点尴尬。
僵了那么两秒,谈江野上下打量她,先笑了:“在盐港的时候那么洋气,一回来就穿得跟土妞似的。”
林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穿的还是几年前的那件棉衣。盐港天热,最冷的时候薄针织衫套件呢大衣就够了。家里冷,但她在家待的时间就那么几天,林蒹也不愿意花钱买一年只穿几天新衣服。几年前买的棉衣就一直穿到现在,款式确实过时了。
林蒹刚要为自己的“土气”打扮辩护两句,就发现谈江野不比她好哪去,身上穿的还是他爸单位发的冬季工服。顿时啧了一声,也笑他:“彼此彼此。”
一笑,气氛就轻松起来。
“干嘛去?”谈江野随口问。
林蒹摸出购物券,晃了晃:“跑腿。”
谈江野也摸了张一模一样的出来:“好巧,一起?”
“不然呢?”林蒹反问。他们的购物券都只能在一个地方用——离家五百米处的职工合作社。
“那走吧。”谈江野双手插兜,跟在她后面,看着林蒹跟几年前一样土不拉几的背影,他恍惚间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那时候他们刚在盐港落脚,彼此依赖彼此信任,没有假结婚,没有离婚,也没有岑楼。
他沉浸在回忆里,嘴角不知不觉就翘了起来。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林蒹问。“你那边货卖得不错?”
谈江野不是为了这个高兴,不过录像带的销路确实好。“嗯,开春了准备去西南考察一下,可以的话在那边也搞个仓库。”
“会不会太快了一点?钱够吗?”林蒹迅速回忆了一下他那边的资金情况。
谈江野咧嘴:“够,看着生意好,好几个人都想投资,不过这回我得挑挑。回头我跟你好好说说,你帮忙参考一下。你那边呢?”
“还不错,新生产线已经回本了。就是地方小了,还想扩大规模得换地方。”林蒹回答。
谈江野听了,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他们租的厂房。四年时间,虽然地方是租的,虽然里面变了很多,但多少还是有点感情。尤其是,他总觉得真的搬去另外的地方,就好像他和林蒹一起奋斗过的过往都被抹去了似的。
“不过目前还没有扩大的打算。”林蒹又说,“去年才续了三年合约。毁约押金都没了。而且现在虽然效益好但一半的来源都是散单,一共没做多久,还没有能长期合作的客户。设备这种重资产攥太多在手里我心里都虚。”
这倒是。盲目扩张把自己拖死的小企业他们见得也多了。
谈江野松了口气,末了又觉得自己放心得莫名其妙,她都跟别人在一起了,他还在为搬不搬老厂房在这悬着心。有意义吗?
他想着这些事,心里阴一阵晴一阵的。脸上表情难免跟着变化。
不过他俩说话的功夫合作社已经到了。办年货的人多,里里外外挤满了人,林蒹着急挤进去买东西压根没注意到他瞬息万变的表情。
等进了合作社,两人都没了聊天的闲情。过年真是有种魔力,平日一分钱掰两半花的人,抢起年货来一点不见手软。抢东西的时候得眼明手快脸皮厚,不怕跟大爷大妈争,排队等过称的时候又得打起十二分的耐心,不然已经满脸不耐烦的营业员保准得甩脸色。
谈江野跟林蒹一趟下来跟打仗似的,大冬天的热汗都给挤出来了。谈江野出门就把外套拉链给解了他里面穿得单薄。估摸着就一件秋衣外头套了件长袖单衣。林蒹一见忍不住提醒:“别贪凉,你伤刚好。”
“没事,一会凉快了就拉上。”谈江野挺高兴她管自己。
林蒹皱眉:“凉快了就感冒了。你赶紧的。”
谈江野看看敞开的外套,忽然冒出点小心思,对她说:“拎着东西呢,没手。”他两手都提着东西,他家人多,买的东西也多些。
“别扯淡,你怎么拉开的怎么拉起来。”
“对不上啊。”谈江野假意抱怨,瞄了林蒹一眼,“我帮你提东西你帮我拉一下。”
林蒹这下还看不出他心里有鬼就怪了,当下横了他一眼:“爱拉不拉,关我屁事。”
“不是林蒹,你也是在改革前沿接受过好几年熏陶的人的,怎么满脑子封建思想?搭把手的事至于吗?”谈江野跟上她,话才说完,他鼻子忽然痒痒,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林蒹回头把塑料袋往他手里一放,飞快地抓住他衣摆两边对齐,拽着拉链猛地往上一拉,差点把他下巴肉给夹了。
谈江野痛叫一声:“让你帮个忙你还要收我块肉啊?”
林蒹这回没搭理他的玩笑。要从他手里把购物袋拿回来。
谈江野避了避,笑道:“没多远,我帮你拎回去得了。”
“你伤刚好,提太重要留后遗症怎么办?”林蒹坚持。
她这个理由谈江野听着舒服,让她把袋子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