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和只感觉自己的世界,一片大的阴云,正在袭来,她抬头,看着孟家平,眼中是那种怔怔的表情。
孟家平伸出手来,抚在她的脸上,似在安慰:“别怕,有我在!”
曾芳刚洗了把脸,从卫生间出来时,看到这一幕,她又悄悄的退了回去,再弯着脑袋从门缝里看着客厅里的女儿和那个孟家平,只在心里给女儿叫好,真不错,不愧是我的女儿,够聪明,这个男人,把得过……
苏静和下意识的避开了孟家平的亲昵举动,她后退的那一小步,让孟家平也惊觉自己的举动过于轻浮了,只是,刚刚他就是忍不住,因为心疼,因为,他真的可以帮助这个,他喜欢的女孩子。
“孟师兄,不用麻烦你的,我可以解决的……”苏静和说道。
孟家平轻轻笑下,带着些自嘲:“对不起,静和,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能解决当然好……”他看向苏静和的头顶,她自她的妈妈来了之后,就一直不想抬眼看他,他知道,自尊自爱的她,一定受不得让自己知道她的背景,关于她的妈妈……
“那我就先走了,如果有事,就给我电话,我一定尽力帮忙……”孟家平说道,匆匆的要离去。
曾芳听到这里,不能再沉默了,她一下子从卫生间里冲出来:“哎呀,小孟啊,别听我家静和的,她能解决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小孟,看你就是有本事的,小孟啊,我跟你说,这事是这么的……”她急急的拉住了孟家平,拽着他往沙发上坐,可有人说能帮她的忙,她可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妈……”苏静和难为的喊自己的妈妈,曾芳回头,怨怼的瞪她一眼:“你个傻孩子,你知道什么,这事你解决不了的……”
在大二寒假时,苏静和就有预感,怕自己那平静的生活被突然的变故又一次搅乱,但过去这么久,她以为,是自己太过杞人忧天,并没有出现什么事。
而刚过去的那个暑假,自己又忽略了妈妈的事,她一直忙碌于自己的生活与学习。
可是,那阴影其实并不曾趋散开,始终如影随行,直到在她渐渐放松,没了半点的警惕之心之时,突然的出现,让她措手不及。
孙光因为非法集资,将国有资产转为私人财产等等几项罪名暂被收监。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她的老婆因为前年他们的儿子出事,孙光并没有保住儿子,而让儿子被削除了公职,一直对丈夫心怀恨恨。
再加上,丈夫在外面包养了女人的事,一直是他们夫妻间的大忌,因为撕破了脸,因为孙光的出事,她的妻子,并不曾在这样关健的时候帮着丈夫一把,多年的怨恨终于暴发,供出孙光有情妇,并给情妇买了房子,开了饭店的事。
女人心,海底针,也有一句话,用在这件事上最贴切不过:青竹蛇儿口,黄峰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孙光出事了,做为他的二奶的曾芳,在又惊又吓之后惶然跑路,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老家那里,几个哥哥早年间就已经和她撕破了脸,从来不认她这个妹妹的,她慌乱之下,只有来找女儿,这些年来,其实女儿已经渐渐成了她生活中的主心骨。
孙光对自己的事其实早有预感,所以也有给曾芳透露过,自己可能会提前退休,怕自己没了实权,就不能再帮她之类的,叫她为自己早做打算,但曾芳这个女人就是太乐观,她以为孙光是和自己在开玩笑,他是那个国有企业转型后的第一届领导,她经常看到他出现在t城的电视台里,这样风光的人物怎么会出事呢。
而她更想不到的是,自己早就是另一个女人眼中的针,肉中的刺。
孙光也没有想到,自己出事后,第一个向自己捅刀子的,竟是自己的老婆。
那个与自己结发近四十年,生性贤惠又和顺的妻子……
女人心,海底针,也有一句话,用在这件事上最贴切不过:青竹蛇儿口,黄峰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女人的怨恨是个很可怕的东西,有时并不发泄,是因为还没有到爆发的时候,一旦爆发,洪水猛兽都比不上她们的威力。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一次,还殃及到了苏静和。
苏静和一方面对着母亲的突然到来束手无策,一方面又不想让孟家平出手相帮,于情于理上,她并不想再欠着孟家平,一直以来,情感上的无法回报,让她一直觉得对不住人家,现在,孟家平又误打误撞的碰到了她家的事。
孟家平说过了他会解决一切,他对苏静和说不要担心,但实在不忍见苏静和那窘迫难过的样子,他笑着安慰了她的妈妈,就声称有事,先走了,将苏静和母女扔在了宾馆里。
孟家平走后,苏静和就被妈妈一顿的追问。
曾芳从孟家平一走,就开始盘问女儿,孟家平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又要打听人家孟家平的家世底细,苏静和垂着脸揉了好半天的头,实在被逼得急了,她猛的一抬头,向着母亲说道:“是不是,如果把我卖了,能解决你所有的问题,你也会卖掉?”
曾芳本来正在兴奋头上,被女儿这样的一问,她蓦的愣了,女儿的眼睛,充满了怨责。
“你这个丫头,死丫头,你在说什么呢?你个没良心的,我上辈子欠了你啊!”曾芳回过神来,就哭了起来。
“如果一开始,你就不生下我来,是不是,你的命运就不会如此,而我,也不会每次都被你逼得失了所有的尊严……”苏静和冷着脸说,她实在是受不得了妈妈的唠叨与怨怼。
从小到大,从回到妈妈的身边,她就承担起原本是一个大人才要承担的一切,不能软弱,不能倒下,只有硬撑着,就算如此的努力,还要时时担心,那生活中不知何时会突然到访的噩运。
“你说什么呢,死丫头!”曾芳说道。
“你总是说我毁了你的一切,没有我,你就不会是这个样子,就不会有后来的种种霉运,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怀了我,如果你都认为是错的,为什么不把我打掉,还要生下我,你生下我,就是要让我来承担你年轻时犯的错,就是要我来体会你的的痛苦,你的怨责吗?”苏静和说道,声音是冷的,泪却是热的,这些年来的委屈在一这瞬间就爆发了。
她实在是没有脸面再来面对那个孟家平,他越明白自己,越让她觉得自己是那样的低微,那样的一无是处。
欠了人家的钱,可以一点点的努力的去还,可是欠了人的情,这一辈子,总是在心里堵着埋着,总想着如何能一笔偿还,苏静和还小,她已经感觉自己背上的债要背不动了。
尤其是,刚刚孟家平那样安抚与宽慰的对着自己的时候。
她多希望自己够强,那样,就不必被人家所怜悯,就不必放任自己的尊严在人家的面前低微渺小。
苏静和一旦爆发,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觉得哪句最痛快,哪句能让自己发泄,就说什么。
“我是老天派下来惩罚你的,你不是一直在说吗?那么我呢,我又为什么受的惩罚呢?我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努力,我不哭,不埋怨,我总想,付出总有回报,我总想,自己要强了,才不被人笑,可是为什么,每当我稍有快乐,就会被波上一盆冷水,似乎我就该被命运所欺压,就该被嘲笑……你为什么生下我,为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吃苦受累来还你的错吗?”哭得不能自己,却只抽泣,并不曾像曾芳那样的嚎啕大哭,但苏静和的泪更冷,更冰,更让人心伤。
曾芳习惯了女儿的隐忍,习惯了把女儿做撒气筒,习惯了自己受了委屈,出了事,就把那一切往女儿身上栽,这些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女儿这样声色俱厉的向着她控诉,她愣住了,呆住了,都不知道如何来回复女儿的话。
“如果可以,我宁愿不到这个世上来,如果可以,为什么当初不打掉我,如果可以,我可不可以也像你一样,随意的活着,只要有个人可以养着我,我就把自己卖了就好了,为什么?我把自己搞得这么累,这么可笑做什么,你告诉我……”泪顺着那倔强的脸往下流,苏静和受不了了,从小到大,所受的一切,都在这时清晰起来。
那些远去的记忆,并不曾真的消失过,那个森哥冷酷吓人的眼神,向着她说:“丫头,不够!”,要知道她当时有多怕,要知道,她已经把所有拿出去了,外婆省吃俭用攒下的给她念书钱,可是,那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还说不够。
那些拘留所的人,用着鄙夷的眼神看着她,那个所长一边叹息,一边又冷漠的对她说:“别在这里哭,如果想让你妈出去,就掏两千元罚款!”
苏静和抹下脸,妈妈,妈妈……
别人的妈妈是什么样子的,她不全知道,但她看过朱碧的妈妈一边唠叨一边往女儿碗里扣菜的情形,看过朱碧妈妈在她们睡着时,还进来,看看那么大的女儿有没有蹬被,苏静和也想自己的妈妈不用多有钱,只要能知疼知热,像宠个公主一样的宠着自己就好。
她也见过沈浓的妈妈,小题大作的陪在儿子的身边,紧张着儿子的每一次皱眉,每一句叹息,那种恨不得儿子身上的痛都转到她身上去的那种急切。
妈妈,妈妈……
为什么自己的妈妈,总是让自己陷到这样的困境里。
苏静和哭,控诉一样的不管不顾的说,这些年来,她头一次这样的失控,话如何的伤人,她如何的说,抹把脸,没出息的自己,你哭什么,你哭什么,哭有什么用,哭过了,还不是得去想办法,想着如何给母亲解决她的问题。
不,是她们的问题,现在的妈妈,房子没了,店没了,一切都又被打回了原形,她们的一切又一次被清零,苏静和哭得想笑,自己的救急钱,脑子飞快的打了算盘,这一年的省吃俭用,应该有七千多了。
可是,七千多,杯水车薪,苏静和笑自己努力了这么久,还是什么也解决不了,生活总是以一种绝对压倒的形式来打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