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彦平黑着脸,狼狈万状地爬起来,站得歪歪扭扭,左手捂着右肘,疼得一个劲儿地“嘶嘶嘶”倒吸凉气,朝着陈淑瑶连翻白眼。
陈淑瑶看得嘿嘿直笑,接着说:“别以为我在吓唬你,说真的,方才你摔下马的时候,我瞧着公主那煞气腾腾的模样,险些就脱口而出唱起戏来……”说到这里,她真的唱了起来,迂回婉转、咿咿呀呀道:“觑着那贼呀落下马,反手一刀呀断他头,断他头呀再不念那旧时情,而后只一心保家国……”
纪彦平嘴角一抽,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看起来他的脚踝也扭到了,但他还是咬着牙加速离开了,因为他实在不想听陈淑瑶继续唱那一出昭圣长公主杀夫的经典戏剧了,还是赶紧去找军医治疗他受伤的身心吧。不过,陈淑瑶的“胡搅蛮缠”好像还是有点儿用处的,纪彦平隐约觉得心头轻松了一些、脑海上空集聚的阴霾散去不少,对公主和齐靖安的事似乎也看开了几分。
“哎,军心不齐何以克敌,感情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眼看着“为情所困”的家伙们接二连三地走了,在场就剩下陈淑瑶和几匹无辜的马儿了,她故作老成地摇了摇头、感慨了一句……哦对了,在场还剩下一只最最无辜的肥兔子!
“兔子啊兔子,这一场戏可是因你而起的呢。”陈淑瑶似乎忘了这整件事原是她起的头,她走过去捡起肥兔子,决定把这只“罪魁祸首”烤来吃掉。
“咦?”提着兔子折返回来的时候,陈淑瑶眼尖地看见草丛里躺着一个木雕小人,她弯腰捡了起来打量一番,不禁失笑道:“哎呀,看来还是我的眼睛最亮了,公主对齐靖安在乎得很,齐靖安也对公主爱得不行,真是好啊真是妙……”她哼着戏曲,脚步轻快地走了。
是夜,亲兵们驱马围成一大圈,将装着粮饷的大车和将军、从属官们的帐篷护在中间。由于只是暂歇一晚,所以搭起来的帐篷并不多,大多数亲兵都要露天打地铺、睡在自己的马儿旁边。好在这秋初的气候还算适宜露营,不至于让兵士们太辛苦。
用过饭后,众人各自休息。
吃够了烤兔子的陈淑瑶挽着夏侯宣的手,硬是跟着回到了他的帐篷,说是要跟“好闺蜜”睡一张床、聊悄悄话。
帐篷里的若妍对陈淑瑶投以不满的目光,却又不好直接出言赶人,只能闷闷地杵在一边。
“想说什么随便说,说够了就回你的帐篷睡去。”夏侯宣当然不可能跟一个女孩子同床共枕,他非常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这临时的床铺本来就小,我一个人睡都嫌窄。若是再添一个你、挤挤挨挨的,我还用得着睡么?”
陈淑瑶咕哝了一声“娇气”,却也不再坚持,跟夏侯宣一起坐在了床沿边,道:“今天惹得那俩汉子闹了起来,是我虑事不周、稍鲁莽了些。可正所谓堵不如疏嘛,我看你那表哥经此一遭也想开了些……所以我也算是功过相抵了吧?”
夏侯宣哼了一声,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什么堵不如疏,分明是你调皮想看戏……险些伤了靖安,你也欠他一次,必须得还!”
“什么啦,你重色轻友!”陈淑瑶抗议道,她眼珠子转了转,又说:“这样吧,我送你个礼物,就当赔礼道歉咯。”
“你是欠了靖安的,送我礼物有什么……”句末的“用”字尚未说出口,夏侯宣就怔住了,他看着陈淑瑶拿在手里的那个木雕小人,好半晌才眨了眨眼,语气莫名、若有所指地说:“这不是你的东西吧,怎么能给我做礼物?”倏尔想起齐靖安的木雕技艺,他的心脏不自觉地漏跳了一拍。
“嘿,我把这个送给你,让你知晓他的深情,可算是不欠他了吧?”陈淑瑶也眨了眨眼,把木雕小人往夏侯宣的手里一塞,然后就很自觉地离开了帐篷。
这木雕小人活灵活现,就连嘴角的笑纹都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雕刻者倾注了很多情意。夏侯宣将之捧在手心里,忽然觉得很有几分烫手的感觉……事到如今,他怎么可能还不明白齐靖安的心思?难怪了,齐靖安明明性子豁达,即使对纪彦平的第一印象不佳,也不至于会主动找茬、让对方难堪,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原来是因为视对方为情敌啊。
一时间,夏侯宣的表情非常复杂。
而另一边厢,正准备就寝的齐靖安讶然发觉他白天随身带着、晚上习惯于放在枕头边的木雕不见了!于是他赶忙走出帐篷,找守夜的亲兵借了个火把,穿过马匹围成的圈子,来到他先前滚地的树丛附近找寻了起来。
结果自然是找不着的,齐靖安心头一阵懊丧,他的木雕不见了,摸来摸去就摸到一根柴木,正是之前夏侯宣踢飞起来将纪彦平砸下马的那一根。
其它的柴禾都已经被火头兵烧掉了,只有落在草丛里的这一截木头幸存了下来,齐靖安想想也觉得挺有纪念意义的,反正他的木雕不见了,干脆就拿这截木头再做一个罢。
颇有些憾然地直起腰来,齐靖安正准备拿着这截木头回帐篷去,距他不远的树丛里却是忽然发出一阵响动。他神情一肃,凝神静听,竟是听到树丛那边有不甚清晰的急喘之声——齐靖安眉头一皱,把火把往树丛那边一照,也不冒失去探,而是高声招呼不远处的守夜亲兵,“来几个人,这里有情况!”
训练有素的亲兵们奔行而来,顺着齐靖安的指向到那树丛边一探,不时便抬出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来!
☆、第二十三章 心念
那浑身是血的人被亲兵们抬出来的时候,尚且睁着眼。在火把昏黄光芒的映照下,他的目光并不全然黯淡失神,反而透出几分刚毅的神采。他直直地望过来,张着嘴朝着齐靖安“嗬嗬”了几声,又梗着脖子坚持了片刻,才终是彻底昏死过去。
齐靖安在外游历数年,对外伤自是有一定的了解。他走上前略略查看了一番,发现这人身中十余刀、其中有两三刀深可及骨,但基本上都避开了要害,足见此人搏斗经验丰富,绝非普通百姓。可饶是如此,这人失血过多,性命也已危在旦夕。
“把他抬到军医那边,尽量救治,具体情况由我去与将军们分说。”齐靖安直接下了命令,语气冷静沉稳、神情坚定,并不给旁人以提意见或者反驳的机会——在场的亲兵们大部分都是陈长清的人、小部分是禁卫军,如果齐靖安稍显犹豫,这些兵油子出于不想担责任的心理,只怕不会听他的。而再拖延一会儿,这伤者的性命就真的玩完了。
所幸齐靖安阅历丰富,毫不迟疑地给出了吩咐,亲兵们见他如此笃定,便纷纷照做了。
齐靖安目送伤者被抬走,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他对那人的来历和经历固然有些好奇,但真正让他看中的,还是对方强大的意志力:他应该是在他们这支车马队来到附近之前就倒在了树丛里,因失血过多而晕了过去——大部分人在那样的情况下,即使有人在旁照顾、若无医士的悉心救治,都再难醒过来了。可那人却硬生生地醒了过来,还勉力发出声响求救,这样的汉子,能帮的话还是多多少少帮一把吧。
不得不说,能够遇上齐靖安,那人的运气真是不差了。
随行的军医共有七八个,他们的帐篷都聚在一处。见了来路不明的伤者以后,他们互相做了一番推诿,终于还是在齐靖安的坚持下推了个资历最浅的学徒出来给伤者敷药包扎,连药和绷带都不愿多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齐靖安曾经见识过不少类似的情况,也可以理解军医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却还是免不了有些气闷,便守在床头监督那学徒救人,省得让那伤者因为疏忽和怠慢而白白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