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还是夫妻之时,同饮一盏茶压根不算什么,可眼下就难免有些尴尬了。
见她板着脸将茶碗换了回来,虞寄柳好奇道:“你方才是不是在想他?”
傅瑶沉默片刻,解释道:“毕竟多年未见……”
“我懂我懂,”虞寄柳一副了然的神情,“这个在话本上呢,就叫做——见面三分情。”
傅瑶被她调侃得没话说,只能继续埋头抿茶。
“我先前听人议论谢太傅,说他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我并不了解他这个人,所以对此也不清楚,但就如今来看,至少他还是有一点好处的——”虞寄柳拖长了声音,等到傅瑶看过来之后,才笑道,“样貌好。”
傅瑶没绷住,笑了出来。
她放下茶碗,也不再有意回避这件事,附和道:“的确。”
她偶尔也会想,自己对谢迟应当算是见色起意,在压根不认得的情况下爱慕了那么些年,一头热地栽进去,也是不可思议。
但的的确确,这么些年从南到北,她就没见过比谢迟更合眼缘的,更未曾有过半分心动。
“从前在南边的时候,爱慕你的人不少,其中也有出类拔萃的。我那时还不明白,你是怎么做到心如止水,半点不动摇的,眼下也算是清楚了,这是珠玉在前啊。”虞寄柳又开玩笑道。
这话的确也没错,傅瑶托着腮,微微颔首。
“只是这么一来,我又有不明白的事了。你为他写话本鸣不平,显然是心中觉着他好的,他又是这样出众的人物,那你当年为何要和离呢?”
傅瑶反问道:“你怎知是我要和离?而不是他不要我了?”
“若是他提出的和离,方才见着你就压根不会停下来问候,而是直接过去才对。”虞寄柳分析得有理有据。
她看过傅瑶写的那话本,能体会到其中的心血,所以便觉着和离之事八成是谢迟提的,直到今日亲眼见着谢迟才觉出不对。
“他的确是什么都好,唯一的不好大概是——不怎么喜欢我。”傅瑶也开了个玩笑,“那时又凑巧遇着些意外,我少不经事觉着太累,便顺势分开了。”
说完,她便止住了这话,吩咐银翘去付茶钱:“歇得差不多,也该动身了。”
见她不愿再说,虞寄柳也知情识趣地未曾再问,转而闲聊起了旁的事情来。
虽然都是前往凉城,但谢迟一行人轻装快马,疾驰而行,自然是要快上许多的。
等到傅瑶她们不慌不忙地抵达凉城之后,才发现城门居然已经戒严了,只准进不准出。就算是要进的人,也要仔仔细细地搜查一番才能通行。
从见着谢迟开始,傅瑶就知道凉城这边八成是有大事发生,不然绝对不会劳动他亲自前来,所以对些情形倒也不算意外。
一行人经过了严格的搜查之后,终于得以进了城。
虞寄柳一直挑着帘子,不住地向外边看着。当年家破人亡仓皇逃离,离乡多年得以回来,这熟悉的街道看了都让人眼酸。
傅瑶也会时不时地看上几眼。
凉城收回小半年,到如今,城中的百姓已经悉数安置妥当,秩序井然,甚至还能听到路旁的摊子那中气十足的讨价还价声,让人忍俊不禁。
“真好……”虞寄柳写过那么多话本,一时间却想不出什么华丽的辞藻,只干巴巴地重复着这么一句。
她见过当年被卷进兵祸的凉城是怎样的人间炼狱,也见过北狄有多穷凶极恶,简直都要成了这些年来挥之不去的噩梦。
现下看着百姓安居乐业,才总算是得了些缓解。
一路看过,等到在客栈安置下来,虞寄柳收敛了先前调侃的态度,真心诚意道:“谢将军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傅瑶趴在窗边,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低声附和道:“那是自然。”
众所周知,如今整个北境都在谢迟手中,他握有极大的权利,甚至可以不经过朝廷批准随意认命官员。
萧铎像是甩包袱似的将这边的事情都打包给了谢迟来管,也并不担心他会忙不过来,毕竟当年最难的时候,天下这烂摊子都在他肩上,照样撑了过来。
谢迟这个人若是决定要做什么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最好才行。
于是他不止顾着战场上的事情,与北狄兵戎相见,还要忙着搞民生,让百姓们能够安居乐业,不再有饿殍。
这两年辛劳卓有成效,哪怕京城那边总有人说他拥兵自重,可北境的百姓、军中的下属对他却大都是颇为敬重。
谢迟倒并不在乎旁人如何说,只想好好地处理完北境的事情,回京城去,为此可谓是十分勤勉,一年到头都不见松懈。
身边跟着的亲兵并不知道自家将军的打算,最初见他辛苦操劳,总是会劝他保重身体。裴老将军留下的旧部与谢迟相熟,说得上话,也都劝他不必将自己逼得太紧,大可徐徐图之。
但久而久之,众人都已经彻底习惯他的行事作风,军中都知道,谢将军天赋异禀格外勤勉,是个就算能休沐也不歇息的“奇葩”。
所以在谢迟提出自己要在凉城停留一段时日的时候,亲兵们的第一反应都是,难道还有什么没收拾干净的余孽要他亲自料理?
等到弄明白他竟然是破天荒地准备休息十天半月,众人倒是顾不上欣慰,面面相觑,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震惊——
北狄在谢迟手里吃了几次大亏,近来倒的确是老实得很,前线也有靠得住的副将坐镇……可他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会主动歇息的人啊!
谢迟将下属们的反应看在眼中,有些好笑道:“行了,别愣在这里现眼,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压下的人挨个提审,威逼利诱也好,严刑拷打也罢,撬开他们的嘴,给我把消息给问清楚了。”
众人立时正色,齐齐应了下来。
第100章
当年裴老将军过世,北境群龙无首,众人都不免慌乱过。而在得知谢太傅要亲自过来后,裴老将军的旧部大都是暗自松了口气,可旁人却还是担忧。
他们怕谢迟像传闻中的那般独断专行,也怕谢迟是个只会弄权的奸臣。
在谢迟刚到北境那段时日,众人皆是小心翼翼的,但边关并不似朝堂那般尔虞我诈,一同患难过,又打赢了北狄大捷之后,提起的那颗心便落回了肚子里。
诚然谢迟这个人是有些独断专行,但并不是那种自视极高的傲慢,而是建立在有实力的基础上,且也不是全然听不进去劝告。
对于将士而言,能够打赢胜仗就足够了,更何况他还大方得很。
有这些好处在,哪怕是说话刻薄些,要求严苛些,也都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这两三年下来,军中的将士对谢迟皆是心悦诚服。
只要将分内的事情办好,他们到了谢迟面前也不怎么犯怵,胆子大的偶尔还会同他开几句玩笑。
如今谢迟破天荒地将事情都交给他们来办,甚至还准备留在凉城歇息半月,这样不合常理的事情,众人当面倒是没敢多问,但私下里凑在一处,确实忍不住又讨论起来。
“要我说,将军的不对劲就是从在茶肆见着那漂亮姑娘开始的。”有人挑起了话头,“说不准这次留下,就是为了那姑娘。”
今日茶肆之事众人看在眼中,虽谁都没敢多嘴,但心中也一致认为的确诡异。
毕竟这么些年下来,将军身边可是从来没出现过女人,仿佛压根没那什么需求似的,整个人冷冷淡淡的,若不是早知道他当年在京中之时曾有过夫人,怕是那断袖的流言还会传得更广些。
有人认同这一说法,也有人反驳。
庆生在谢迟身边当了整整两年亲兵,对自家将军可谓是钦佩不已,恨不得奉若神明,当即反驳道:“将军这样的人,岂会为那些儿女情长费神?这两年来,试图给将军送美人的、爱慕他的姑娘都不少,但他可是连个眼神都不给的。”
在他看来,自家将军就像那寺庙中供着的佛像,高高在上,凡人压根不配够得着。
众人争论了一番,最后干脆决定打个赌,看看究竟哪边是对的。
庆生自然是坚持认为,将军留下来是有什么暂时不便告知的事情,毫不犹豫地压上了赌注。然而等到第二日见着自家将军之时,他直接傻眼了。
虽然很想说服自己,将军只不过是心血来潮,所以才会沐浴更衣,换了身新衣裳……但庆生跟在谢迟身边这么久,又岂会不知道他压根是个不怎么在乎外貌的人?
像现在这样专程收拾一番,说不是去见心上人的,他自己都不大信。
“将军……”庆生艰难地问道,“您这是要出门?”
谢迟瞥了他一眼,疑惑道:“怎么,是审讯不顺利吗?”
庆生连忙否认:“不是。”
“那你们看着办就是。”谢迟一反先前的态度,漫不经心道,“磨炼了你们这么些年,又不是吃干饭的,也都该能撑起来了,不必事事来问我的意见。若是真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再来。”
说完,他便拂袖离开,出了郡守府。
凉城地处紧要,年前夺回凉城后,谢迟曾在此留过月余,亲自督促着归置百姓,恢复秩序,所以对城中各处的布置也很清楚。
他知道城中的客栈都在何处,一早出了门,挨个转了过去。
虽然已是盛夏,边关早晚还是凉的,商贩们都已经将摊子摆开来做生意,谢迟不疾不徐地走着,挨个看了过去。
谢迟昨夜并没歇好,如今也并不觉着困倦。
昨日之事于他而言算是意外之喜,原以为要收拾完北境回京之后才能见到的人,竟然就这么撞到了面前,实在是巧得很。
昨夜他反复回想着与傅瑶重逢时的情形,那时他有意克制,并未留太久,但却将傅瑶的言谈举止牢牢地记在了心中,拿来与记忆中的模样作比较。
的确是变了不少,可他却并不会因此觉着陌生。
谢迟不自觉地勾了勾唇,等到转过街角,见着那熟悉的身影之后,眼中的笑意愈浓。
傅瑶屈膝半蹲在那摊位前,打量着竹筐中那红艳艳的果子。
兴许是看出她并不认得这是什么,摊主立时热切地讲了起来,说这是凉城一带的特产,叫做红玉果,还添油加醋地说了不少这果子的好处,夸得天花乱坠。
傅瑶托腮含笑听着,只觉着眼前这已经不是果子,而是什么能治病的良药了。
“姑娘,你若是不放心,大可以先尝一个。”摊主拿了个果子擦干净,递了过去。
傅瑶也没挑剔,接过来咬了口,偏过头去同银翘笑道:“好甜。”
摊主连忙趁势道:“我就说吧,这果子可是很好的。”
“那就要一些吧。”傅瑶站起身来,“这果子怎么卖?”
摊主犹豫了一瞬,报了个价钱,又陪笑道:“这果子采摘不易,我还是特地给姑娘你减了些呢。”
谢迟已经到跟前,听了个差不离,正准备提醒,却见傅瑶露出个狡黠的笑来:“是这样吗?可我怎么觉着,您是看我这个外来客不懂行,准备宰上一笔呢?”
谢迟停住脚步,摇头笑了声。
他还当傅瑶是那个不谙世事的闺秀,却忘了她这些年在外,生意做得很好,各种各样的路数也见过不少,并不是从前那个好骗的小姑娘了。
傅瑶笑起来的时候,模样与从前一般无二,眉眼弯弯的,恍若春风拂面,让人见着心情都能好上些许。
她戳穿了摊主,但却并没什么恶言,问明白了真正的价钱之后,也仍旧买了些果子。
一转身见着谢迟,傅瑶不由得愣了下,神情有一瞬的空白,眨了眨眼,方才回过神来。
傅瑶并不像从前那样,将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可两人毕竟是朝夕相处过的夫妻,谢迟也不难看出她的顾虑——
想直接避开又觉着不太妥当,可要开口的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本性如此,除非对于那些撕破脸的人,不然是不会轻易给人难堪的。
谢迟在欣慰之余又有些庆幸,傅瑶当年说并不怨恨他是真的。
他并不指望傅瑶能够像当年一样对待自己,只要不怨恨或是排斥他,就已经足够了。
“我的事情处理完了,许久未曾来过凉城,便想着四处逛逛。”谢迟面不改色地扯着瞎话,仿佛自己当真只是随意逛逛而已,又问傅瑶,“你的那位好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