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不可见的峡谷自正中裂开, 浓稠粘腻的黑色魔气萦绕石壁。
偶有几只喊叫的乌鸦低空飞过,到了正中,身上的羽毛俱脱落而下, 紧接着,它们的躯体也晃晃悠悠掉进夹缝之中。
一道玄黑铁链钩连两侧, 悬于深渊之上, 留下了一处能供人行径之所。
枯木于悬崖峭壁之夹缝中长出, 上面接住不少飞鸟的尸身。烈风一吹,发出“簌簌”响声,又似悲鸣, 又似嚎哭。
匆匆路过的行人神色慌乱,都不敢在此处久留,只恨不得飞跃而过,避开这传闻中被那女魔修占据的地盘。
只是路仅这一条,想要从金山头离开,便不得不踏上这九死一生的陷途。
锁链哗啦作响,是被人拉扯住才会出现的动静。
柴岫一身粗布短打,面容黝黑,五官倒是生得不错, 剑眉星目,只是个头稍稍矮了些。
他扶着一女子。后者穿着打扮与他不差太多, 但能瞧出,她身上的料子更柔软些, 面上也较为干净, 不想柴岫刚从泥坑里爬出来一般。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两男子关系瞧着较为亲近,从容貌上看来, 大抵是兄弟。落单的那名女子却显得有些凄惨,她相貌平平,腿脚似是也不大方便,修为又是五人之中最低,在这自身难保的地方,没人愿意照顾她。
不知不觉,她便落在了最后,直到另外四人在索道前相遇,商量着如何渡峰之时,她才堪堪追上。
“岫哥,我们直接走吧,再等下去,金大王差人追过来,我们可走不掉了!”娇小的女子一脸焦急,劝说柴岫,不要在此地停留太久。
她双目看看那不断晃动的铁链,抿唇等待着柴岫的决定。
董诚往悬崖边迈了一步,细小的碎石自他脚下滑落,掉进深渊里头,连一丝声响都未发出。他的心跳得飞快,连连后退才感到稍稍安心,后怕一阵阵涌上心头,他不由得劝道:“柴哥,罗妹,沉鸦涧本就凶险万难,能不能活着过去已是难说。我还听闻这沉鸦涧对面便是那血衣煞星,逢人便杀,没一个活着走出来的。我们当真没有别的路能走?”
“诚弟!”身边那个与他容貌相似的男子严肃了语气,训斥道,“姓金的四处抓人,究竟想要做什么,莫非你忘了?今日我们若逃不掉,便是从这儿跳下去,死个粉身碎骨,也好过回去给那姓金的当傀儡!”
他的话掷地有声,令董诚有了几分豪气。他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气:“义哥,你说得对!我们今日就算死在这儿,也好过去给那姓金的当狗!”
董义见自己弟弟总算有了点胆量,拍了拍他的肩:“这才是我们董家人!哥为你探探路!”
说完,他转向似是仍在犹豫不决的柴岫与罗玲,拱手道:“柴哥,罗妹,老董我先走一步,前头若有凶险,我必然告知你们!”
“等等!”罗玲喊住他。
她的脸上有些犹豫,顿了顿,忽然拉住柴岫,走到了董义跟前:“义哥,我与岫哥先走,我们夫妻二人修行的乃是轻身决,先试上一试,你还要照顾诚哥,莫要冒险。”
她言辞恳切,董义动容不已。但她这般说,董义更是不能让他们两人以性命探路,两方争执不休,这才让郑梦有了追上他们四人的机会。
见这几人堵在铁链之前,硬是没一个人踏出这步,郑梦茫然问道:“是、是有哪里不对吗?”
他们五人虽是一道从金山头逃下来,可与柴罗夫妇和董家兄弟有几分交情不同,郑梦与这四人毫无瓜葛,甚至逃跑了一路,也只知道彼此名姓罢了。
董义见到她,目光微微发亮。他冲罗玲说道:“罗妹,这不就来了个能走的,让她去试上一试。”
罗玲暗自着急,她与这对兄弟也不过认识了几个月罢了,能有多少情分?她方才自然不是真的愿意为他们去死,而是不愿在这儿与他们继续耗下去!
再磨蹭下去,金大王的手下迟早会找到这里来,再想逃,可就没这么轻易了!
只是董义态度坚决,她也不愿在此时与他撕破脸。何况柴岫态度不明,似是也不想莽撞的意思……
罗玲想了想,只好点头,同意了董义的打算。
郑梦兀然被四个人注视着,紧张地说不出话。她想要后退,却被强大的魔力困在远处,只得小心翼翼道:“怎、怎么了?”
罗玲从柴岫怀中挣出来,拉着郑梦的手,带着她一步步走到了锁链边缘,伸手推了她一把:“郑梦妹妹,走吧。”
骤然被推上不过手臂粗细的铁链,郑梦脚下一个踩空,差点直接滑下去,滚进那漆黑的浓雾之中。
好在她纵然胆怯,但到底有点修为,身形微微扭动,竟在这索道上站稳了,还向前冲了几步,总算是有惊无险。
冰冷的风从脚下吹起,钻进她的衣摆,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郑梦瑟瑟发抖,头也不敢往下看一瞬,心里却知晓若是从这儿摔下去,那便再也没活下去的机会。
她的腿颤了颤,微弱的丁点魔力凝聚在脚掌之上,一寸一寸往前走去。
走了两步,脚下的铁链晃动更凶,她再撑不住,只好慢慢俯下身,趴在了铁链之上,缓缓向前爬去。
没想到还能这么做,罗玲有些讶异,却打定主意等会若是郑梦安稳过去,她与岫哥也学着如此。
郑梦管不了崖边四人的想法,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冲过去!
狂风呼啸,她的发丝都被吹得凌乱,糊住眼睛。刺痛感让眼睛几乎睁不开,她只能硬生生抗住这样的痛苦,继续爬着。
掌心都被磨得通红出血,她那张本就不算好看的脸因为疼痛而皱了起来,更是惹人不愿再看。
一只乌鸦从她头顶飞过,尖锐的爪子踩在她的后脑之上,两下划拉出几道血痕。
郑梦惨叫一声,手里的力道却没送,卯足了劲爬过最后的十来丈,总算是到了另一边的悬崖。
踏实的地面让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软了的双腿瘫在地上,郑梦趴着,大口喘气,像是要将方才的一切恐惧都通过这样的方式宣泄出来。
另一边的罗玲等人见她安慰过去,立刻有样学样,就着郑梦的法子爬上锁链。
但方才郑梦仅自己一人,她又是个姑娘家,身量轻得很。这四人之中,三名男子,其中两名还是彪形大汉,这条锁链如何承受得住。
四人甫一上去,链条便剧烈晃动起来,似是要将四个人直接摇下悬崖,跌入深渊。
这让他们不得不轻手轻脚退下来,商量起顺序。
身后是不知晓何时追来的夺命人,眼前是吞噬无数魔修的沉鸦涧,谁都想早一步到对面。
强行维持住的和气终于被打破,罗玲就要和董家兄弟争执起来,却被柴岫按住:“玲妹,让他们先走。”
罗玲不解,但见他这样说,也按住自己的脾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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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趴在地上的郑梦终于缓过一口气,撑着地就要爬起来。
可就在此时,她的眼前却出现一条赩炽色的裙摆。这颜色灼灼烧着她的眸子,是这片充满死亡的地方,没有女子会穿的艳色。
似是藏在深山之中的女妖一般,魅惑勾人的声音缓缓在她耳边响起,如丝的音色穿进耳中,缠缠绵绵,束缚住她的心。
“又来客人了。”那女子莲步轻移,挑起了她的下巴,轻声道,“让我看看,你有哪些罪孽。”
郑梦的目光直直撞上她的脸,立时愣在原地,只得痴痴地望着她。
“好美……”
听了她的话,那女子柔软如花瓣的红唇渐渐勾起,呵气如兰道:“我竟不知晓,痴傻也是一种罪过了。”
郑梦已然迷失在她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之中,口中呢喃应声,连清楚的话都说不出。
她想起路上偶然听说的话,不由得问道:“姐姐,你就是那血衣煞星么?”
这样美的人,怎会如那些人说的那般杀人不眨眼。便是当真杀了,也该是那些人罪不容诛。
“可真难听。”虞芝听到这名字,蹙了蹙眉,对魔界修士的才学算是了解了个透彻,真真是胸无点墨。
【和她磨蹭这些做什么,杀了她,仇恨自然就有了。】那道声音冷淡,不懂虞芝怎得忽然多了这耐心。
虞芝松开手,让郑梦自己起身,脑海中与那声音对话道:【别插手我的事。】
自她从南洲离开,便直接入了魔界。
这声音知晓再见不到谢朝兮,一日复一日的嚣张,说的话也愈发多了起来。虞芝也在这些日子里,寻到了在脑中与他说话的法子,不至于被路人以为她自说自话,看起来那般疯癫。
【要不是我,你能知晓如何得到恶骨石?】那声音与她针锋相对,毫不退让。
虞芝来魔界,的确是为了恶骨石而来。但她对这宝物一无所知,寻了许久也没个头绪。最后是这声音看出她的目的,将恶骨石的消息告知与她,她这才能知晓。
恶骨石并非长在魔界,而是一条普通的碎石链子。那石链原本毫无魔气,只是在魔界的无数恶念滋养之下才渐渐生了邪性,成了七大灵宝之一。
自然,这也是七大灵宝之中唯一一件汇聚阴暗脏污之物。
如今的魔界并没有一块真正的恶骨石,虞芝若是想得到,便只能亲手将它造出来。
她杀了一个又一个浑身恶念的魔修,将他们的骨与血洒在碎石链上,温养着、等待着恶骨石的问世。
第61章 从未忘记要将之除去的初……
迎面吹来的风寒冷刺骨, 裹挟着暗沉沉的魔气,一点点侵蚀着筋骨。
背后倚着的墙壁隐约渗水,将身上的衣衫濡湿, 粘在身上,难受得紧。
董诚是第一个按捺不住的。
他整个人被捆得像只虫子一般, 魁梧的身躯扭在一起, 只能用全身的力气弹起来几寸, 试图引起那女子的注意。
身上的细丝在这样的动作下与皮肉摩擦,深深陷进了血肉之中,勒出见骨的伤痕, 一滩滩的血渍出现在他的周围。
不知晓那女人用了什么法子,董诚只觉得咽喉剧痛难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稍稍用力,脖子就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只能发出沉闷的呜咽声。
玉石相击之声缓缓接近,董诚艰难地伸直了脖子,终于看到一片绯红的衣摆。
他瞪大了眼睛,正要竭力咆哮出声, 便见那抹红愈来愈近,一张白皙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
“急什么?”女子轻轻柔柔开口, 唇角带笑,眼神却冰冷, 似是下一刻就要让他魂飞魄散, “赶着去死?”
董诚试图喊叫,可他甫一张嘴,说出的东西既含糊又沙哑, 似是沙砾磨过石板,难听到算得上一种酷刑。
虞芝皱了皱眉,右手隔空在他喉间拂过,红色的细碎粉末落下,董诚那喑哑的声音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先前那粗犷的嗓音。
“疯女人——!你要把——”
他的话未说完,便在虞芝愈发泛着寒气的双眸中止了声音,不知为何,不敢再说下去。
皮肉上的疼痛愈发明显,董诚忍不住看了眼身侧同样被捆住、这会正满脸担心望着他的董义。后者说不出话,但明显焦急万分,希望自己弟弟赶紧住嘴,莫要惹了那女魔修不高兴。
恐惧后知后觉爬上他的脑子,董诚的嘴唇抖了抖,还没说出讨饶的话,便听到站着的女子问道:“你叫什么?”
“什么?”董诚呆楞住,尚未从方才的紧张中回过神来,一时间没听清。
眼前的女子显然没有多好的性子,只是让她重复一遍,周身仿佛更冷了几分。
虞芝注意到地上急得蠕动过来的另个男子,看出这两人大抵是兄弟,心里有了打算,嘴上又问了遍:“你的名字,是什么?”
“……董诚。”他感到身上缠着的线更紧了些,心跳飞快,将浑身的血都送到伤口,疯狂地往外涌着。
虞芝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接着走到董义身边:“你们是兄弟?”
她并未解开董义咽喉之上的药物,自然是在问董诚。
董诚终于机灵了几分,飞快答道:“是、是。”
他想到方才虞芝的问话,甚至主动说道:“我哥叫董义。”
听到这话,虞芝面上的笑意加深,在董诚略有期待的眼神中狠狠踢上他的下颔,让他直直朝着后头的石壁摔去。
这样的力度让董诚后脑磕上坚硬的石块,教他一阵头晕目眩,连口里的牙都松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