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清自不会有这些旖旎的心思,她只是用另一只手握紧了落穆剑,向她保证道:“曼姐姐,若你我都找不到出路,那便由我去砍、去劈、去生生造出来,而你,只管踏上去就好了。”
曼奴鼻尖酸涩,眼眶中的泪水再忍不住,如断线的玉珠一般滚落,砸在了身前的衣襟上,滴进了两人相握的双手上。
干燥的掌心变得濡湿起来,或干净或凌乱的掌心纹路相贴,水渍像是牵连的丝线,将她们的命运连接在一起,粘连不休,绞作一团,渗进皮肉之中。
闻云歌脸色这时才难看起来,他眼睁睁看着段清将曼奴送到门边,再忍不住,抬手扣住前者的手腕。
“清儿,你仍不愿信我?”
段清停了脚步,对曼奴说道:“曼姐姐,你先回吧。早些歇息,明日我再去看你。”
目送曼奴的身形消失在回廊,段清才转过身:“我信你。那又如何呢?”
听到她愿意相信自己,闻云歌的手稍稍松了些,试图将她领到桌边坐下,段清却站在原地,不愿随他去。
今日他的确做错了,闻云歌不再坚持,面上重新挂上温柔体贴的笑:“清儿,半月后便要举行结契大典,你还有什么要求,我让他们抓紧去办。”
“我不打算与你结契了。”段清这话没有语调,像是拒绝了一次简单的外出游玩,说出了令闻云歌难以接受的话。
闻云歌的眼底一瞬间涌上暴戾,接着被他竭力压下。他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轻声道:“清儿,我向你保证,我今后绝不会再与旁的女子共处一室。你别再与我闹脾气了,好不好?”
“我没有在闹。”段清将自己的手一点点从禁锢中取出,“师姐与我说了许多,我方才都想清楚了,我大抵并没有多爱你。我不想当你的道侣了。”
“清儿,你知晓你在说什么么?”他敛了笑,周身暴涨的气息直接将敞开的门吹得关上,压迫感在两人之间蔓延,仿佛空气都变得稀薄。
段清并不怕他,镇静地点了点头。
她的佩剑依然开始嗡鸣,将剑穗震得直摆。有些陈旧的红色丝线隐隐发出浅红色的光,与她腕间手钏之上的红色珠粒相映生辉。
稠黑深夜中,一旁燃着的烛火明灭,在闻云歌的面上投下诡谲的阴影,隐在他失了笑意的唇角边,有些骇人。
他将段清抱在怀中,双手紧紧箍在她腰间,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的姿态。他的语调危险,充满威胁:“清儿,你不要逼我。除非我死,半月后的结契大典,无论如何,都得办!”
段清没有被他吓到,甚至有些困惑。鼻尖是闻云歌的衣裳熏得南水海棠香,浓郁而富有侵略性。
她问道:“你当真想与我结契?”
哪怕她没有那么爱他。
“自然。”闻云歌的眸光落在怀中人的发顶,说出的话势在必得,不容置喙。
段清又点了点头。
“那便结契吧。”
她推开因为愣神而失了力的闻云歌,从他怀中退出来,向他道别:“我回屋了,早些歇息。”
走至门边,她想了想,补了一句:“多谢你为我的事费心,若还有机会,先告知我一番罢。”
闻云歌张了张口,并未挽留。
他将挂在一旁的外袍搭在段清的肩上,纵然知晓修士有灵力护体,根本不惧寒风,他还是柔声叮嘱:“莫要着凉。”
他没有提出送段清回去的事。
今日的事实在太多太乱,他愿意给她更多的时间去思索、犹豫,但到了最终,都该是他所预料的结局。
第55章 难道只有死人,才学得会……
澄心湖上。
虞芝将那个穿着白衣的人偶摆好, 装作段清还在此地,不让那些暗中观察他们的小厮们发现。
此处没有外人,就连段清都不在, 谢朝兮忍耐许久,还是将心中久久不散的疑问说了出来。
“芝芝, 你我之前的一切, 都是假的么?”
虞芝偏了偏头, 眼底是如星子一般闪烁的灯火。她轻巧地将这个问题拨回来:“你说呢?”
风将两人的衣摆吹起,原本昏暗的天色也被湖面上交映生辉的色彩映得缤纷,隔壁船只热闹的动静响在耳边, 谢朝兮却觉得如坠黑雾,寻不到边。
他心生苍凉,上前一步,将虞芝整个人抱在怀中。
他的手插进她的发间,将她的额头按在自己的胸膛,让那疯狂跳动的声音传到她的耳畔。
沉默蔓延,就连相贴的温度都一寸寸传开,低沉的音色才自他喉间发出。他说:“我不在乎。”
气息缠绵交融,他们在湖心相拥。
-
天色将明, 两人才回了虹霓山庄。
他们到时,正巧遇上自各洲宗门派来虹霓山庄贺喜的弟子。
太清宗自然也在内。
尹珝吩咐师弟们跟着山庄的小厮们将贺礼放好, 一个侧身,便注意到了走来的虞芝。
像是熟稔的师兄妹一般, 他径直朝着虞芝走去, 在她面前停下,仍是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师妹,好久不见, 连宗门都不回,在外头玩得可痛快?”
“呵。”虞芝冷哼一声,甚至不愿搭理他,擦身而过,却又被他拦住。
尹珝挡在她的身前,阻了她进门的路:“师妹,对待几年未见的师兄,你就是这个态度?”
他身后领着的那些弟子早已看过来,窃窃私语着虞芝的身份。
虞芝眼尾微挑,目光不耐:“尹珝,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几年前我待你,也是这么个态度吧?别凑上来。”
她说话不客气,尹珝被宗门里的小师弟们看着,只觉得颜面尽失。他神色阴冷,压低了声音道:“师妹,秘境九转仙莲一事,若是教闻庄主知晓,你以为自己还能安稳待在此处?”
秘境之中那场腥风血雨,纵然当时的他并未看明白,但事后只消细心打听,九转仙莲出世的事藏也藏不住。
再想想虞芝那时不同寻常的态度,这灵宝估摸已经到她手里了。连她这元婴期的修为,许是也与仙莲脱不了干系。
“哦?这么说来,你还未将这事告诉闻云歌?”虞芝心中忽然明了,难怪闻云歌三番两次找她,都未说过九转仙莲,竟是根本不知晓他们山庄的弟子命丧她手。
尹珝突然笑了起来:“师妹,你还不知晓吧,虞师祖已定了你我结契之事。往后你我师兄妹亲上加亲,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我自会帮着你。”
“他出关了?”虞芝有些讶然,并没注意他后半句话,只听到“虞师祖”三个字,便觉得气海一阵发疼。
右手也不自觉地抚上腰侧,按了按纹着的那株藤蔓,感受着体内充盈的灵力,这才平静下来。
虞仁可是突破分神期,往合体期去,这才闭关多少年,竟就成了?
这怎么可能?
尹珝见她模样,以为她是替自己祖父高兴。毕竟是她亲祖父,未免她空欢喜一场,尹珝还是多解释了一句:“虞师祖没能突破分神期,提前出关了。师妹也不必担忧,等到闻庄主结契大典之后,与我一同回宗门,虞师祖定然欣喜。”
他看了眼跟在虞芝身边的谢朝兮,只觉得刺眼。
这人自从被虞芝从外门捡回来,就与她形影不离,指不定在白弋秘境之后两人也未曾分开。想到这里,他真是恨不得将这人杀了。
只是毕竟还在虹霓山庄门口,他忍了忍,口中提醒道:“师妹,来日你我结成道侣,还是与这些乱七八糟的弟子离得远些才好。若是让虞师祖知晓,只怕平白惹他不快。”
最是厌烦被旁人管着,虞芝嗤笑一声:“便是和乱七八糟的弟子结契,也轮不上你。别拿虞仁压我,你们怕他,我可不怕。”
她头也不回,往里走去。只听到尹珝在后头高声道:“师妹,虞师祖知晓你在此处,若是你不愿与我一道,他只好亲自来寻你了。”
虞师祖可是分神期大能,纵然他与虞芝乃是亲祖孙,拂了他的意,虞芝一个元婴期又哪里讨得了好?但凡虞芝长点脑子,都得乖乖跟着他回去宗门结契。
清晨的日光骤然洒落在虞芝的身上,连发梢都跳跃着金色的光,绸缎般的黑发随着她的驻足转身流动,她站在一片花海之中,神色冰冷地朝着尹珝看过去。
她的灵力穿过花茎,将花瓣削落。一阵风吹过,洋洋洒洒的花瓣雨落下,阻隔着她与对面的人。
元婴期的灵力似箭一般擦过尹珝的耳际,后者连躲闪的机会也无,身侧的一缕长发便被割开,齐整的切口诉说着对方的无情。
她的声音慢了一步传到耳边,带着无尽的恶意与威胁,令尹珝头皮一阵发麻,像是置身冰冷石窟,下一瞬便会倒在地上。
她说:“尹珝,难道只有死人,才学得会安静?”
-
虞芝并未先回自己屋里,而是先去找了段清。
她昨夜让小姑娘自己回来,也不知晓现下如何了,毕竟闻云歌称得上巧舌如簧,若是段清一时心软,又被他哄骗住,她总是得看管着的。
谢朝兮追上来,与她并肩而行,问道:“芝芝,方才尹师兄所言,你与他结契之事……”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何时沦落到得听他的话?”虞芝发上的坠饰微晃,“他都不敢再多说一句,你莫非想为他出头?”
“不是。”谢朝兮连忙否认,可心中的不安仍萦绕着,“可虞师祖若是……”
虞芝打断他的话:“他如何想,与我有何干系?”
谢朝兮并未明白:“在宗门中时,我常听闻虞师祖……”是你唯一的亲人,关系亲近。
若他当真有此意,她是否会违逆。可若是她听从了,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谢朝兮。”虞芝失了耐心,叫了一遍他的名字,“我与你说过那么多假话,耳听为虚的道理,你怎的还不明白?”
眼前的男子恍若未闻,一双干净的眸子直直看向她,追问道:“方才你说愿意与我结契,也是假话么?”
他问得冲动,可甫一出口,便知晓答案了。
因为眼前的女子忽然笑起来,似是想象不出他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她的笑容里甚至带上几分无奈:“自然。”
一路到段清的院落,虞芝独自走进,擦身而过之时,她对身边沉默了许久的男子说道:“谢朝兮,往后别再说这些傻话了。尤其是——不要相信我。”
没有管愣在原地的人,她敲开了段清的房门。
时刻跟在段清身边的那名侍女不见了,只段清一个人在里面。
“师姐?”段清将她迎进去,平平的语调也能听出几分惊喜,“我正要去寻你。”
“嗯?”虞芝正要关心她的事,被她这么一说,好奇问道,“找我何事?”
段清没有回答,而是走到门窗边看了看,确认外边无人,再关紧。她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放在摊开的手心里。
一盏琉璃瓶盛着清澈的水,月牙状的缃黄色物件在水中沉浮。
浓郁的灵气自敞开的瓶口充盈了整间屋子,微弱的光自她掌心散开。
段清牵起虞芝的手,将这盏琉璃小瓶放在她的手心,让她拿稳:“师姐,这是水中月,你拿去吧。”
她脸上的稚嫩之色早已褪去,锋利的棱角有些冷硬,却因为眼底的柔和而软了下来。
“我知晓师姐在寻七大灵宝,此物交给师姐,定然比在我手里有用得多。”
虞芝握着冰凉的琉璃瓶,知晓这是闻云歌为了让段清碎丹重修给她的。可既然她选择将水中月给自己,便是有了旁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