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石室中所听到的,天凰族若是全族无法顺利修炼,即便其他族人血脉之力再弱,也多少会受到影响,却也并没参与到这对兄妹猎杀人修的暴行之中。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对兄妹并未将此事宣扬出去,而是独自吸取人修的灵力,以此修炼,甚至不分一杯羹给那些族人。
这自然不是为了人修的死活,只可能是他们自私自利,将族人瞒在鼓里。
但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虞芝暂时还未想通。
毕竟,前段日子她不断在云心城闲逛,也从未听人聊过难以进阶之事,甚至每个人的灵力修为都不算差,这也是她并未发现云洲大变的原因。
“你以为我们不想吗?”钟离雅听出虞芝对他们那些差到极点的猜测,一脸愤懑,偏圆的眼睛被她睁得如同两颗漆黑的曜石,“还不是因为——”
“阿雅!”
钟离渊喊住她,截断了她的后半句话。
“哼!”钟离雅撅起嘴,不知道自己哥哥为什么要阻止她。
但她向来听话,一时之间像是个说不过道理的孩子一般,一昂脑袋,决定不再看虞芝,眼不见为净:“反正我们都是为了族人,你什么都不懂!”
为了族人。
虞芝面上不动声色,心弦却已绷到极致,思索钟离雅口中之言。
天凰族对外界修士并不友好,但对自己的同族确实是扶持互助,如她之前在云心城摸索地形时所见到的一般。
而且从他们的日子来看,似是也没受到多少所谓“天谴”的影响。
起先发现了钟离兄妹背后做的这些事,她以为整个天凰族都是如此,那一切不过是装模做样罢了。可听到钟离雅这么说,兴许那些普通的城中族人对这事的确毫不知晓。
摸到了事情更加清晰的脉络,虞芝对这对兄妹的认知倒是更深了些。
她虽不怕钟离渊,但她要的天上星在对方手里,若是真的打了个两败俱伤,谁也没讨着好,那失去更多的还是她。
她心中飘过万千思绪,钟离渊纵然元婴期修为,但他对谢朝兮捉摸不透的态度,令此刻的情状不清。加上这十数年的修为都是依赖着人修的灵力获得,他是否果真如表现出来的这般强势,实在难说。
至于身边的钟离雅……
虞芝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红唇轻启,吩咐道:“谢郎,照顾好钟离妹妹,可莫要让她伤着了。”
她的衣裙之上沾了些血,是谢朝兮方才抱着她的时候留下的,在月白的缎面上,如同盛着片片花瓣,一步一步随之绽开。
对于钟离渊,她不敢轻敌。右边衣袖顺着手肘滑落,如雪的手臂露出来,腕间系着的那根红绸亦被风吹动在三人面前。
钟离雅几乎立时便出声道:“你怎还敢着红?!”
简直是将他们云洲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实在忍无可忍。
虞芝看着她,亲昵的话语中莫名带上几分讥诮之味:“钟离妹妹,你们瞧不上血色,可这手上沾过的人命,难道还少了?”
这话将钟离雅的咽喉扼住,竟无法辩驳。
天凰族不喜红,传闻是因为见不得血腥。可如今的他们,又凭什么去谈这一点呢?那些死去的人修,干枯得仿佛精血都被抽干,一具具都经过她手,她也从未阻止过。
即便她有无数缘由、借口,可若是拉出她的手来看一看,也不是那般干净的。
钟离渊见她难受,伸手揽住钟离雅的肩,轻轻拍了拍她,带着抚慰之意。他目光如刺,射向虞芝:“虞姑娘,我与阿雅并无害你之心,可你却这般相逼,所为何意?”
虞芝抬手将腕间的红绸抽开,柔软的缎子如水波一般拂过她的手心。她注视着手掌之间的绸缎,头也不抬,说道:“我呢,平日里无什么喜好,只是渡苦渡厄,的确是有几分兴致。”
“天凰族面前,没有欺瞒。”钟离渊说道,“虞姑娘,自己便是苦厄,何谈渡人?”
神石被他捏在手中,心与眼都更明亮些,在他的眼中,这两人几乎没有遮掩,是善是恶,一看便知。
但这都不是他站在这里,始终未对他们出手的原因。
在谢朝兮的身上,他看见了这人经络之中流淌着的金色光芒,连神石都不断在掌心震动,呼唤着他,催促着他上前。
天上星不愧是族中神石,钟离渊感到血脉之力一瞬间变得蓬勃,却对眼前人俱是臣服之意,仿佛只要他起了歹心,下一刻便要血液逆流,灵力逆行。
他按捺住伏跪在谢朝兮面前的冲动,紧紧握住神石,缓和了语气,对虞芝道:“虞姑娘,换个地方,我们谈谈。”
他知晓,即便他并不把虞芝放在眼中,但谢朝兮显然只会听从她的吩咐,想要说服谢朝兮,无论如何也绕不开这女子。
虞芝都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了,手中的赤尾绫亦舒展开,蓄势待发。乍然听到这话,她险些没能停下手里的攻势。
注入灵力的绸缎硬如磐石,冲着钟离渊的胸膛袭去。虞芝没有拽住它的想法,毕竟对于元婴期的钟离渊而言,只需一个侧身便能避开。
但她没料到的是,这已被她卸了五成力的一击竟然落在了钟离渊的身上,震得他一口血吐出。
感到不对,虞芝眼睑抬起,将回到自己身边的柔软绸缎拉直,撤了注入其中的灵力,变回先前那截毫无杀气的腕间带,覆在腕骨之上。
他不是不想躲,他是——躲不开。
周身分明是堪比元婴期的灵力浓郁程度,但被她击中的身体却是空空荡荡,简直比她方才在石室之间杀了的那两个人修也相差无几了。
这是吸取他人修为的反噬?
她看了看钟离雅,琢磨要不要在她身上也打上一下,看看这两人的体内究竟是否一样奇怪。但见到钟离渊紧紧追着她的眼神,里面对钟离雅几乎能溢出来的保护与担心,她还是抛下了这个念头。
总算这小姑娘在初见之时,对自己也不算太糟。
这对兄妹藏的秘密不少,虞芝感到自己仿佛一个不断挖掘的旅人,在一点一点地找出那些异样之处。而挖到最后,这条明暗相交的路,将会通向她所要去的地方。
她垂手,衣袖滑落,挡住腕骨。
明媚的笑出现在她的脸上:“看来,钟离公子是不得不与我聊上几句了。”
第47章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四人又回到了百尺楼的顶层。
只是与上次不同的是, 主动权已经完全掌握在虞芝手中。
她靠窗坐着,甚至不用说话,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对兄妹, 就能让他俩肉眼可见地沉不住气起来。
“二位不远万里前来云洲,究竟所为何事?”钟离渊率先开口问道。
显然, 虞芝两人先前所说的误入传送阵一事, 并不被他相信。
虞芝不与他绕圈子, 即便传送阵一事乃是事实,她对于白费口舌的解释也无甚兴趣。
她的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笑容,目光已然落在了对方从未松开过的、攥着拳的右手之上:“说来奇怪, 云洲无夜有星。不知我可有机会,赏上一赏?”
钟离雅已然喊叫起来:“好啊,你们果然是冲着神石来的!”
她就知晓,外族人岂会有好人,一个两个都是觊觎他们的神石。
听到她口中的“神石”,虞芝知晓,这指的亦是天上星。
在钟离雅愤愤不平的目光之下,钟离渊摊开右手,将掌心那块幼童拳头大小, 鸡心形状的石头展露在众人眼前。
因为与谢朝兮靠得太近,这血红色的石头仍在他手中嗡鸣, 一点点向着前者的方向挪动。
只是一瞬间,钟离渊又合上了掌心, 将之包裹起来, 说道:“虞姑娘,想必你已然知晓,神石对我族是何用处。”
虞芝不急着抢夺:“你们吸不了天地灵气, 只能借着天上星去攫取人修的灵力修为,再转到自己体内,用之突破。”
“不错。”钟离渊颔首,“神石纵然乃是我族中圣宝,但若我们能如以前那般,不借助人修修炼,此物也是无用。”
他抿了抿唇,又看了眼坐在虞芝身边的谢朝兮,最终还是将天凰一族十数年前的突变说了出来,甚至将先祖的过错剖析在二人面前。
说起这事,他面露灰败。见状,钟离雅从身侧伸过一只手,紧紧握住他的,试图给予他一些力量。
虞芝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想做一场交易。
天上星虽然珍贵,但对天凰族用处不大,若是她能将施加在天凰族身上的天谴除了,这石头钟离渊便愿意拱手奉上。可若是她没有法子,想来便只能打个你死我活了。
她瞧出来钟离渊外厉内荏,真打起来也不一定会输。只是毕竟此时她身处云洲,外面到处都是天凰族人,待一声令下,兴许就要攻过来。
何况……
她甚至不知晓应当如何离开。
“谢朝兮。”她突然开口道。
被喊的人看向她,黑眸中带了询问,不知要自己做什么。
是要动手强抢了么?
虞芝没等他动手,继续道:“听钟离公子所言,若是换了你,如何才会原谅他们?”
乍然被问起,谢朝兮思索片刻:“若果真如此,一切过错乃是前族长犯下,不知为何令无辜的族人承担。”
他心中不解,便说了出来,却见到虞芝神色有些不对,似是对这样的答复出乎预料。
虞芝无法形容此时的感受。
在她眼中,天凰族如今受到的惩罚是源于当初还是天道的谢朝兮,可这人方才却并不赞同自己曾经的举措,令她此刻有些恍惚。
难道说,曾经的天道并不如谢朝兮之前那般良善,反倒是一个会因为某个人、某件事而祸及宗族的存在?
虞芝干脆将这些东西抛在脑后,继续问道:“事已至此,他们如何做才能逃脱这样的惩罚。”
谢朝兮的眼睑垂下,说出了一直令他心存疑问之事:“钟离公子,敢问其余族人为何无碍?”
石室门前,钟离雅曾不慎说漏嘴,却被钟离渊制止。但此时这个问题从谢朝兮口中说出,钟离渊感到自己无法拒绝,甚至只想将心中一切苦痛都倾诉给这人,恳请他帮帮妹妹,救救族人。
面对虞芝之时,他尚能维持一族之长的气度,可直接与谢朝兮交谈,他只觉得多年来承受的一切都再难以忍受,他想要得到帮助,得到救赎。
最重要的是,不知为何,他坚定地相信,谢朝兮能够做到。
“请随我来。”钟离渊定定地望着他,看了许久,感到手心都因太过用力而被神石硌得生疼的时候,他才终于起身,朝外走去。
这百尺楼确有百尺。
方才只是在顶层的窗边,虞芝便能将大片景象收入眼中。
此刻跟着钟离渊又上了一层,她才知晓,这楼顶上竟还有玄机。
一座被雕磨成凤凰模样的硕大透明琉璃制品稳当地摆在这儿,光从四面八方被它吸入,折出五颜六色的缤纷光泽,令人眼花缭乱。
此地并无丝毫遮掩,甚至连倚靠的栏杆都无,像是一座平地而起的高山,他们正站在顶峰。
猛烈的风呼啸着吹来,凤凰的羽翼竟然还会随之颤动,如同在腾飞,又如同在坠落。
“我的族人们并不知晓天谴之事。”钟离渊迎着猎猎狂风,衣袍翻飞,竟有遗世独立之感。
他道:“他们不似我与阿雅,血脉之力并不算浓,修炼时所遇到的阻碍亦不算多。那日云洲红光漫天,族人都担心出事了,极为不安。先祖以一人之力,将修为散尽,注入了这神石之中,驱散天际红霞,降下一片甘霖。”
天上星被他取出,缓缓放进这琉璃凤凰的胸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