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初来此地,还算谨慎, 知晓贸然打探只会坏事, 并未与他人问起这件灵宝。再次徒劳无功之后,她走到一处僻静之地,灵力划过, 心念一动,衣襟之上画好的传送阵立时被触发,回到了屋内。
地面上阵纹亮起,虞芝便出现在谢朝兮眼前。他迎上去:“方才钟离雅来此,邀我们一个时辰之后一道去百尺楼。我说你正在修练,不便见她,将她打发走了。”
虞芝看了眼紧闭的屋门,将身上那普通单调至极的白衫褪去,换上当初段清赠她的那袭月白色衣裙。
没想到这裙子果真有用得上的一日。
边换着,她边对谢朝兮调笑道:“如今谢郎竟也会说谎话了。”
以前的他可是无论如何都要坚持真诚的,今日为她遮掩,倒丝毫没觉得不对。
谢朝兮被她取笑多了,也不再动不动就脸红,而是微微侧开目光,不看正在换衣裳的虞芝:“钟离渊似是已然回来,想必是他的主意。”
虞芝这些日子是为了天上星而出门,他自然知晓。何况他也多次承诺过,会为她寻到这几件灵宝。
当心中有一个不可违逆的目的之时,旁的事似乎也不再那么重要了。
不论是撒谎,还是惦记他人的宝物。
“那就去会会他好了。”虞芝满不在乎道。
云洲被天凰族掌管,钟离渊是天凰一族的首领,大小事务都需经他手。钟离雅地位虽高,但不少事情亦是接触不到,虞芝也从未在她身上打天上星的主意。
只是这几日她出门,已是甚少接触旁人,可一旦她想与对方搭话,那人便会面露抗拒之色,似是对自己不喜。
这在她过去的日子里实在少见。
即便她稍稍修改了容貌,也不至于变成这般惹人厌烦的人才是。据她推测,云洲人大抵是有何辨析人心的法子,这才对她不算友好,如钟离雅一般。
她看着面沉如水的谢朝兮,走过去点了点他的面颊:“我们阿朝又在想什么呢,左右还有一个时辰,可莫要给我们东洲丢了颜面。”
纵然他们告诉钟离雅自己来自白弋山,但到底言行举止与北洲之人相差太大。骗骗小姑娘还行,到了遇上一族之长的钟离渊,那定然一眼就要被看出不对。是以虞芝解释自己二人乃是在东洲相识,只是发现白弋山颇适合隐居,便与自己道侣一同留在了山上修炼。
瓶瓶罐罐被她洒落在桌面上。
她容貌秾丽,又本就是修士,甚少用这些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可今日不同往常,她心中记挂的事儿不少,反提起了几抹兴致。
随手取出柄镜子,里头的女子眼尾上挑,眸中波光流转,双目染笑。琼鼻樱唇更是惹人试图采撷,却又被那抹笑意之中无端透出来的冷意逼退。
可窥千里的水镜此时只被当作一面普普通通、用来映人容貌的器具,却也不会让人觉得暴殄天物,反而生出一种,无论是何样的宝物,就该被她放在手中把玩的错觉。
仔细欣赏一番,虞芝的目光落在一旁的谢朝兮身上:“谢郎,你说,我美么?”
谢朝兮望着她,毫不迟疑道:“美。”
是他心中最美的人。
“可我这般貌美,钟离雅却并不亲近我。”她拿起一支画眉笔,在上头蘸了蘸青黑色的螺子黛,“你说,她是不是瞧出来,我心毒?”
谢朝兮不愿听她这般说,走过去接过那支画眉笔,否认道:“芝芝,你的心也是美的。”
虞芝笑出来:“怎会?我的心啊,定然如这螺子黛一般,是乌青发黑的。若是将它掏出来,指不定那毒血淌在手上,还要发肿流脓呢!”
她笑得花枝乱颤,笑声却戛然而止——是被谢朝兮捂住了口。
掌心柔软的触感他已无暇去多想,反而脸色凝重,一字一句辩驳道:“我知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更不可能让人将你的心掏出来,即便是你自己,也不行。
他握紧了手中的笔,似是将之当成了眼前人的手一般:“若是你的血脏了,那便用我的与你换。若是这样仍不行,那我便与你一同浸在这发黑带毒的血里,决不让你一人受苦。”
虞芝脸上的表情渐渐敛去。
谢朝兮的手捂在她的嘴上,却几乎遮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看着还在自说自话的谢朝兮,竟然隐隐有了一丝动容之感。即便告诉自己这只是这个傻子惯会说出口的牺牲之语,但乍然入耳,难免有一瞬间将之当真。
当他的善心落在旁人身上之时,虞芝只觉得不屑又愚蠢。
可这会像是倾数都给了自己,她又觉得,似是没有之前以为的那般糟糕。
谢朝兮见虞芝不再说话,也惴惴不安起来,担心自己方才说的太多,惹恼了她。
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仍未松手,连忙将手掌从那张娇嫩的脸上拿开,情急之下,另只手上的画眉笔也随之落地,发出碰撞的响声。
他俯身去捡,听到上方坐着的虞芝轻笑一声:“为我画眉吧。”
如远山般的弧度扫开,山峦起伏舒展,似雾似幻,看不真切。眼尾的那抹锋利之感被这对眉化去,衬得双眸含情,柔和温婉。
月白色的衣衫本就将虞芝平日里的张扬之色释去不少,此番添上清秀微淡的远山眉,更是令人觉得她柔弱无骨,是位纯善的倾城佳人。
虞芝的舌尖轻舔唇瓣,润上一层水色。未施口脂的唇泛着桃花般的粉色,柔软甜美,毫无攻击性。
她眨眨眼,水镜之中的人也随之长睫轻颤,更显娇柔,那双眸子更是如含着星辰一般流转光彩。
“若是这样,钟离雅仍不喜我,想来这灵宝是比我想象的还要难到手了。”
谢朝兮搁下笔,双眼看向她:“芝芝,没有人会不喜你。”
不论是何样的灵宝,都比不上她一笑。
“这世上啊,可多的是人不喜我。”虞芝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我亦不在乎,左右不是靠旁人活着。”
她做过的那么些事,没有一件是为了讨好别人,一切都只为了自己罢了。
不愿再与谢朝兮在此事之上争辩,不等他回答,虞芝便继续道:“在云洲的地界,去赴宴也不该失了礼数。阿清先前赠你的那身衣裳不错,取来换上吧。”
闻言,谢朝兮收回思绪,点了点头:“好。”
他将那衣裳取出,想了想,还是对虞芝道:“不论旁人如何,我是喜欢的。”
分明说了自己并不在意,但他仍是这般较真。虞芝抿了抿唇,并未再说话。
衣裳繁琐,比起他往日穿的那些直缀都要复杂许多。谢朝兮花的时间不少,虞芝就在一旁看着他,也不出声指点,也不出手帮忙。
只是等他衣裳理好,正低头系着腰间衣带之时,她站起身来,伸手接过那两根衣带,站在他身前为他系起来。
纤纤细指似是比那素白的衣带还要明净一些,被窗外的光映着发亮。谢朝兮看着她垂下的眼睫,忽然间想知晓她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神情,想看看那双眼底盛着的到底是情意,还是戏谑。
“芝芝……”他轻唤出声。
虞芝抬眸看他,双眸含笑,明亮地似是将他心中所想一览无余。
木门被撞开,腰间挂着九节鞭的女子出现在门边。
钟离雅面色泛红,看着他们两人如此亲密,几乎要抱在一处,嘴唇微张,片刻后才出声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虞芝的手离开那两根衣带,反而抚上谢朝兮身前的衣襟,指尖溢出灵力,将上边的褶皱按平。她侧目看向钟离雅,嘴唇勾起,笑容柔美:“道侣之间的恩爱事,钟离妹妹没见过么?”
钟离雅是天凰族,在她们族中,她这个年纪还不曾接触过这些情情爱爱的事,兄长又管得严,自然没见过。
她先前来此邀请两人去百尺楼,但却只见到了谢朝兮一人,后者说虞芝还在修炼,不便打扰,她便信了。
回去与哥哥一说起,她才意识到兴许虞芝根本不在屋内,她是被骗了!
谢朝兮的谎话拙劣,但她却一点都未怀疑,实在奇怪。也正因此,她才并未敲门,直接闯了进来,哪里知道会撞见这一幕。
虞芝见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好笑。她还只是给谢朝兮系了个衣带罢了,就将人羞成这样。玩闹的兴头上来,她拦住谢朝兮的腰,微微仰头,在对方的唇上轻轻点了点。
柔软一触即逝,她靠在谢朝兮的肩上,一双美目看向愣在门边的钟离雅:“妹妹还要看到何时?”
第41章 谢郎,喝汤。
云车宽敞无比, 四面盖着白色细纱,飞驰在道路上,扬起的丝帘柔顺飘逸, 见之难忘。
钟离雅坐在一边,直到现在还不敢正视虞芝, 只用余光悄悄看她与谢朝兮, 一旦被发现, 便立刻调整神色,端坐起来,装作并未偷看的模样。
虞芝自然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但也不拆穿,而是与谢朝兮挨得更近了些,嘴唇贴在他耳边说着私密之语。
钟离雅见他们贴得那么近,脸又红了起来,口中小声念着法诀,想要让云车驶得更快一些。
这百尺楼怎得这般远啊?她以前分明没这么感觉过。
只是虞芝所说的并非什么令人面容耳赤的东西,她轻声道:“我瞧着钟离雅对你倒是不错。”
时不时对他嘘寒问暖,上云车之前还问他是否不适应,需不需要安排其他灵兽、法宝。
这话落到谢朝兮耳中, 竟莫名觉得她是在捻酸吃醋。他看出虞芝对钟离雅有几分在意,想来是后者给他的关注太多, 惹得虞芝不大高兴了。
被谈论的对象还坐在不远处,他亦小声对虞芝解释道:“她只是并未见过如你这般貌美的女子, 不知晓如何与你说话, 这才借我当个由头。”
虞芝眨了眨眼,觉得谢朝兮似是误会了她的话。怎么竟为钟离雅解释起来了?
她难不成还能因为钟离雅不关心自己而不高兴么?
“你想到哪去了?”她嗔怪起来,媚眼如丝地望向谢朝兮, “我是怕她待你太好,你在这儿乐不思蜀,再也不想随我离开了。”
心中知晓谢朝兮不会如此,但她仍是这般去说,想要逗逗眼前的人。
果然,谢朝兮神色认真起来:“芝芝去哪,我便去哪。”
虞芝的手盖住他的眉眼,将那抹执拗之色掩去:“我知晓了。”
坐在云车之内另一侧的钟离雅只觉得全身发热,伸手撩开小片帘子,想要让外头的风吹进来,吹去这满室旖旎。
被他们两人的亲昵举动闹得,她颊边的羽毛都控制不住地冒了出来,洁白的冠羽夹杂在乌发之中,遮住她发红的脸蛋。
但好奇心实在太过旺盛,钟离雅不得不按住眼边的羽毛,不动声色地看过去。
原来人类修士也能这么恩爱。
这两个人分明不是一个性子,一个满身杀孽,一个心有慈悲,究竟是如何变成道侣的呢?
不过他们长得可真好看啊,就算是天凰族人,也没几个能比得上他们的。
她只觉得自己小小的脑袋承载不了如此多的困惑,恨不得当场便见到兄长,扑到他怀中去求他解惑。
好在方才偷偷念的法诀有用,云车果然更快了些,没多久便到了百尺楼。
她迫不及待地第一个跳下云车,吹了冷风之后又赶紧将露出来的冠羽收好,变回了那个在外头不可一世的钟离大小姐。
只是她甫一回头,便见到谢朝兮小心翼翼地伸手扶着虞芝走下云车,甚至还为她轻轻提起了垂落的裙摆。
她连忙按住自己的脸,不让好不容易收回去的冠羽又冒出来,清咳了两声,道:“我哥哥就在上面等你们,跟我来吧。”
虞芝挽着谢朝兮的手,像极了一对恩爱道侣。加上他们容貌出众,上个楼梯的功夫,便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到了百尺楼的楼顶,没有不长眼的人前来打扰他们,显然是知晓此处有人已经包下了。
头上斜斜插着一支白羽的男主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床边,酂白色的衣衫勾勒出充满力量的身躯,又有一种沉淀下来的肃穆之感,望之便知晓其人身份不俗。
等他转过身来,通身并无其它装饰,只是腰间用了一枚青玉扣显出腰身,走动间如碧波流动,是块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