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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由懊恼:“早知如此,就不告诉你了。”
  桓煊道:“阿姊放心,我不会把自己搭上,等随随回来,我们还要好好过日子。”
  大公主一怔,带了哭腔道:“三郎,你别说疯话吓阿姊……她真的已经没了,不会再回来了……”
  他真的疯了吗?或许吧,但他已经不在意了。
  桓煊轻轻摇了摇头:“她答应过等我回来的。那具尸首不是她。”
  顿了顿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你们都没怀疑过么?那两具尸首被发现时已被火烧得面目全非,为什么那些人留下了证明她身份的簪钗,却要烧毁她的面目让人辨认不出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尸身不是她。”
  他言之凿凿,条理分明,似乎连自己也被说服了,眼中闪动着希望的光芒。
  大公主不禁动容。
  这所谓的“疑点”她也曾考虑过,但有什么人会找两具尸体冒充鹿随随主仆俩,何况要将箭伤都伪造得一样,连仵作都看不出端倪,这得是什么人所为?这么大费周章,又有什么好处?他们若是要掳走鹿随随,大可以直接掳走,不留尸体。
  但她不忍心用冷言冷语浇熄他眼中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她抿了抿唇,终究没有反驳他。
  桓煊方才的模样吓到了她,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也没有见过任何人这样。
  她想了想道:“阿姊知道你想替她报仇,但赵清晖不是等闲可以动的,武安公夫妇就这一个儿子,你要对他下手,便是把武安公府得罪死了。你得胜归来,正是容易招惹是非的时候……”
  桓煊一哂:“他们生养出这样的东西,难道还想善终?”
  大公主心头一凛,颤声道:“三郎……”
  桓煊道:“我说过,疯子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他瞬间收了笑,眼神如刀:“阿姊若是想拦着我,不如现在就去宫里请阿耶将我赐死,只要我活着一日,便要赵清晖家破人亡。”
  大公主越发懊恼不该在这时候把真相告诉他。
  桓煊接着道:“阿姊若肯袖手旁观,弟弟感激不尽。”
  大公主叹了口气道:“若真是赵清晖所为,他是死有余辜,我即便帮不上你,也不能拦着你报仇,你凡事小心些。”
  “我知道。”桓煊道,说着向前走去。
  大公主追上去:“你去哪里?”
  桓煊面无表情道:“回去沐浴更衣,然后入宫向陛下请罪。”
  只要是害了她的人,一个都别想躲掉。
  第56章 五十六
  桓煊并未跟长姊回公主府, 却策马回了王府,洗去一身尘污,换了身衣裳, 便即向蓬莱宫中驰去。
  到得皇帝的寝殿温室殿前, 已是星河渐没、东方既白的时辰。
  这一日休沐,没有朝会, 皇帝晨起比平日晚了半个多时辰,刚睁开眼,便有中官来禀,道齐王殿下天还未亮便策马入宫, 已在殿前阶下跪了一个时辰。
  皇帝作色道:“让他跪,跪到死算了。”
  中官道:“三殿下就是这性子,圣人莫与他置气。”
  皇帝嘴上不说什么,洗漱更衣却比平日快了不少, 收拾停当, 往榻上一坐,对中官道:“传早膳。”
  顿了顿又道:“叫那不肖子进来一同用膳。”
  不一会儿, 桓煊入得殿中,行礼道:“儿子拜见阿耶, 未能在阿耶跟前定省尽孝,请阿耶责罚。”
  皇帝昨日被那枚虎符气得不轻,本想见了面好好发作他一通, 但眼下看见儿子脸色苍白, 眼下青影浓重,左脸颊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又有些不落忍,天家的亲缘里掺杂了太多东西, 不比寻常人家,但皇帝毕竟也是人,舐犊之情也是有的。
  儿子连夜进宫请罪,又在阶下跪了这么久,他的气已消了一大半,遂只是冷哼一声道:“眼下知道错了?为了个女子连虎符都扔出来,朕真是看错你了!”
  桓煊道:“儿子治罪,请阿耶降罪。”
  皇帝挥挥手道:“罢了罢了,朕还不知道你这性子,同你置气,早被你气死不知多少回了,起来坐吧。”
  桓煊谢了恩,在皇帝对面的黑檀螺钿坐榻上坐下。
  皇帝看了眼他脸颊上的伤:“这是怎么弄的?”
  不等他回答,皇帝已明白过来:“可是你长姊打的?”
  桓煊道是。
  皇帝一哂:“打得该,你长姊这是帮你,这本来不是一鞭子可以勾销的事,她打了你,朕倒不好再打了。”
  “儿子知道。”桓煊道。
  正说着,宫人捧了食案和盘碗鱼贯而入。
  “昨夜一宿没合眼?”皇帝道,“今日左右无事,你陪朕用完早膳就在温室殿里休息,晚上一家人在安福殿聚一聚,把你兄嫂和子玉他们都叫上。”
  桓煊目光微微一动:“听凭阿耶作主。”
  两人用罢早膳,饮了杯茶,又对弈了两局,皇帝便催儿子去偏殿歇息。
  桓煊没有丝毫睡意,他这一个多月一直在赶路,昨夜更是一夜未眠,身体疲惫已极,可只要一合眼,眼前便有无数纷乱的影子在晃动,他的心脏便似被只尖利的爪子攫住,喘不过气,也得不到片刻安宁。
  好不容易到了掌灯时分,有内侍来请,他起床洗漱一番,跟皇帝同乘一辇去了安福殿。
  御辇行至安福殿,恰好遇上太子夫妇从辇车上下来。
  太子看见桓煊与父亲共乘一辇,眼中掠过一丝讶异,昨日皇帝在安福殿设宴替桓煊接风洗尘,三请四邀的不见人来,皇帝大发雷霆,他们这些在场的人可都看在眼里,没想到过了一夜,父子俩又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
  阮月微看见桓煊的刹那,便把周遭的一切都忘了,她的全副心神都被那道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牵了过去。
  上回见面还是他出征前宫中的饯别宴上,只是匆匆看到一眼,连四目相接的机会都没有,算起来自秋狝以来,他们已有近两年不曾好好说过一句话了。
  他似乎又长高些许,因初秋炎热,他穿了一身藤萝紫织银薄锦圆领袍,露出雪白的中衣领子,衬着苍白的皮肤,浅淡的薄唇,略显憔悴的面容,在英挺秀拔中又添了些许脆弱,仿若美玉,叫人于爱慕中又生出一丝隐隐的怜惜。
  阮月微自然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左脸上红肿凸出的鞭痕,只恨不能替他上药,用指尖轻轻抚慰他的伤痛,只能送去温柔疼惜的目光。
  她猜到这伤是为谁受的,心中又酸又涩,那女子虽然不幸葬身火海,但是死在最好的年华,让桓煊念念不忘,甚至为她不惜忤逆天子,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太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一年多未见,三郎清减了。淮西一役多亏了你,大雍有你这个战神坐镇,是社稷之幸,黔首之福。”
  桓煊一揖道:“二哥言重了。”
  又抬起眼皮,向阮月微道:“二嫂别来无恙?”
  四目相接之际,阮月微的心脏快跳到了嗓子眼,双颊不由自主飞起红晕,她忙垂下头,福了一福道:“有劳三弟垂问。”
  太子若无其事道:“你阿嫂春月里咳疾又犯了,调养了数月,如今才好些。”
  桓煊淡淡道:“二嫂保重。”
  阮月微低声道:“多谢三弟,三弟也请保重身体。”
  当着皇帝和太子的面她不好多劝,只能点到即止。
  皇帝道:“都站在这里做什么,去殿中坐下再聊。”
  几人拾级而上,到得安福殿正殿中,其余公主皇子和宗室子弟都已到了,连桓明珪也一反常态早早到席。
  众人依次入座,酒肴陆续呈上,乐工奏起笙箫。
  皇帝举起酒觞,和颜悦色地对桓煊道:“三郎,阿耶以杯酒恭祝你凯旋。”
  桓煊起身避席拜谢道:“儿子不敢当。”
  皇帝又道:“今夜只是便宴,一家人先聚一聚,待王师回朝之日,朕再设宴,请百僚同庆。”
  桓煊再拜谢恩。
  皇帝笑道:“都是一家人,也不必拘束,今夜务必尽兴。”
  众人见皇帝的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都愿意凑趣,你一言我一语地奉承起来,席间一派其乐融融。
  齐王一向少言寡语,他冷着脸争自顾自饮酒,只在有人来祝酒时酬答两句,众人也不以为怪,只道他从战场上回来,越发老成持重,与亲人也愈加疏远了。
  大公主和桓明珪却是知道底细的。
  大公主的坐席在他对面,连饮酒赏乐的心思都没了,时时刻刻盯着三弟,生怕他出什么事。
  桓明珪干脆不管齿序,死皮赖脸地在桓煊身边加了个坐榻。
  他们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桓煊神色如常,只是话比平日更少了些。
  两人刚刚松了一口气,太子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半开玩笑道:“三郎立下不世之功,府中只差一个主持中馈的贤妇了。”
  两人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长公主恨不得堵上太子的嘴,忙举起酒杯笑着道:“二郎你还说三郎,你成婚倒早,怎么也不给我个小侄儿小侄女抱抱。”
  话一出口,她才察觉不妥,虽是情急之下的无心之言,却似在讽刺阮月微两三年无出。
  果然,太子妃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眼中泪雾蒙蒙,一副泫然欲泣之态。
  大公主连忙找补道:“唉,我也没脸说你们,成婚比你们还早,也不见驸马给我生个一儿半女。”
  众人都笑起来,皇帝骂道:“成天只知道在背后编排你家驸马,你敢当着他的面说一句不是?”
  大公主笑道:“这我可不敢,我吵不过他,都怪阿耶给我找了个牙尖嘴利的,眼下能怎么办?只好凑合着过日子。”
  “得了便宜还卖乖,”皇帝笑着骂道,“当初是谁哭着闹着要朕的探花郎。”
  “是我,是我,”大公主告饶道,“阿耶饶了我吧。”
  一阵插科打诨,众人都忘了先前的事,阮月微面色稍霁,悄悄抬起眼眸向对面座中望去,却冷不丁对上桓煊的视线。
  他今日似乎一直在看她,她好几次不经意地抬眼,都发现他在看她,那目光微冷,像山间的霜月,里面藏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阮月微无暇分辨,他在看她,单只这一件事,便足以叫她沉醉了。
  她瞬间忘了大公主的冒犯,心间涌出丝丝缕缕的甜意。
  桓煊的确一直在看她,他从她脸上看到了娇羞,看到了恼怒,看到了许多东西,唯独没有心虚愧疚。
  莫非是真的不知情?
  未必。桓煊想起秋狝时林子里满地侍卫的尸体,那些侍卫是为保护她而死的,狼群发起攻击是因她哭叫逃跑,而那么多人丧生后,也不见她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坐在马上便迫不及待地诉起了衷肠。
  她又怎么会把一个平民女子的死放在心上?
  但这只是他的猜测,他需要更确切的证据。
  太子不再提桓煊的婚事,皇帝数落完长女,却想起了刚才的话头,看向三子:“你阿兄说得对,本来你的婚事早该定下的,却因为战事又耽搁了近两年,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听皇帝发话,太子便笑道:“即便你不急,也不能将人家小娘子一直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