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成忽然眼前一亮:“我有办法了!”
事到如今,这方子无论如何是留不住了,与其如此,不如拿出来搏一搏,尽量换取更大的利益。
甭管怎样,也比坐以待毙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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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花园里,县令谭思德正和几个学堂的夫子说话,面前清茶袅袅,点心精致。
下首的学子们就没这么悠闲了,他们分别来自长松、笃实和忘忧三个学堂,有童生也有秀才,都是各自学堂里的佼佼者。三家学堂在清平县不分上下,夫子们之间互相别苗头,学子们也常常一言不合就“以文会友”。
适才谭县令命他们以这次宁安镇的蝗灾为题,作诗也可,作文亦可,务必畅所欲言。这会儿每个人都绷足了劲儿冥思苦想,希望能拔得头筹。
谭县令已到知天命的年纪,此刻捋着胡子看年轻人奋笔疾书,整个人都透着股平和的气息。
他本不想举办什么诗会,他自己就是进士及第,又在国子监养望多年,当了祭酒,才学不敢和顾仪相比,也是远超一般人的。清平县这么个偏远小县城,连正经进士都没有,哪里有什么诗文入得了他眼?
只是当今天子重视僧道一日胜过一日,从今年开始,居然要求各地官员每隔三日上交一篇文章,偏还没个定性,今日颂佛,明日赞道的,直把谭县令写得叫苦不迭。
他就是因为在奏章中劝诫天子不要沉迷僧道才被贬出京当县令的,现在镇日里写这些阿堵文章,本就不多的头发更是稀疏,这才听了顾仪的建议办诗会,好歹洗洗眼睛。
只希望这批学子,不要让他失望才好。
短香燃尽的时候,在场二十几个学子都放下笔,将自己的诗文交给府中差役,任其挂到事先准备的彩绳上,供人阅览。
这法子还是县令大人提出的,在花园里择了两棵树,中间拴上彩色细绳,恰好能将所有人的诗作都挂出来。这种诗会也不糊名,每个人都能看到其他人写的内容,最是有助于学子切磋,评判起来也不失公允。
“来来来,随我一道看看本县学子的佳平。”谭县令招呼姗姗来迟的顾仪,亲自引他上前。
一看清泉居士真的来了,长松学堂的陈夫子率先上前问好:“久闻清泉居士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陈兄此言差矣,当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忘忧学堂的刘夫子道,“居士风采,真如琉璃玉树,使人见之忘忧。”
笃时学堂的张夫子暗骂两人马屁精,嘴上也不落人后,盛情邀请顾仪先看笃实学堂的学子作品,“这几个生员素来仰慕顾大家,不如就以拙作抛砖引玉,呵呵呵。”
陈夫子和刘夫子相视一笑,一左一右夹着顾仪往另一边走去。
张夫子:“……”
顾仪被簇拥在中间,和谭县令走在一起,宽袍大袖,一派风流名士气度。
他假做没看见三家夫子的交锋,笑吟吟看起了学子的诗文,不时点评两句。
因时间不长,没有学生作文,全是作诗,看起来也快。顾仪没一会儿就看了一多半,和谭县令对视一眼,心中都觉得不甚满意。
这些诗作里,有的悯农,感慨农户一年辛苦化为乌有,有的怒蝗,痛斥蝗虫非人哉,更多的是赞扬谭县令爱民如子,宁安镇也必能安宁。虽辞藻或华丽或清新,中心主旨却无甚意趣,也不知是向来如此,还是到了县令的诗会上紧张拘束。
正慢悠悠点评着,忽有一差役进来通报:“有人揭了榜,自称有办法缓解宁安镇灾情,请老大人定夺!”
谭县令捋了捋:“可有说是什么办法?”
那差役道:“来人是县里兴隆酒楼的东家赵崇及其好友顾玉成,自称有办法将黄豆做成美食,非常饱腹。”
原来是卖豆花的那家,如此说来,他们酒楼的豆浆豆花岂不都是黄豆做的?若果真如此,那确是良方。黄豆耐旱好种,宁安镇也是种着不少当粗粮的。
谭县令想到豆花的美味,心头一喜:“既然如此,就请他们进来吧。”
差役领命而去。
谭县令又对顾仪等人道:“今日恰逢诗会,诸位就一起看看这办法是否可行。待将来考中做官,也要记得脚踏实地,一心为民。”
众人齐齐躬身:“谨记老父母教诲。”
这礼仪是夫子们特意教过的,做起来也行云流水,当中却有一个学子微微低头,掩饰震惊的神情。
正是顾明祖。
他在长松学堂时间不长,这次却凭着作诗的才华被选中参加诗会,刚还得了清泉居士两句点评,正是春风得意被人羡慕的时候,没想到居然听到了顾玉成的名字。
还是来给宁安镇献计献策的。
顾明祖一时间脑子转得飞快,无数念头纷至沓来。顾玉成不是当差吗怎么成了东家的好友?他为什么今天过来,是知道有诗会特意赶来,还是想当着县令的面给他难堪?
虽然二房分家时吃了点亏,但他当时不在家,根本怪不到他头上。又或者,顾玉成是想跟他拉关系?毕竟他是秀才了,而顾玉成只能去酒楼干活,连木匠都比不上……
要是顾玉成当众攀扯他可怎么办?
顾明祖正自担忧,有同窗看出他脸色不对,悄悄扯了扯他袖子,低声道:“顾兄可是身体不适?”
“有点腹痛,不碍事。”顾明祖摇摇头,趁机往后退去。
同窗以为他怕在谭县令面前失仪,干脆跟他换了位置,将顾明祖掩到长松书院的学子堆里。
恰在此时,揭榜而来的两人带着伙计和一堆东西,跟在差役后面,从拱门处缓缓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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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借力打力
顾玉成没来过县衙,本以为要等一会儿才能见到县令,未曾想直接就被带到了花园。
花园里还有乌泱泱的一群人,朝着他们行注目礼。
顾玉成抿了抿唇,和赵崇一起向县令见礼,随后就站到一旁安静候着。
“魁梧有力,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谭县令拍拍赵崇的肩膀,面露赞许。
赵家在清平县颇有地位,谭县令也见过赵老爷两次。赵老爷单名一个“平”字,虽生得瘦弱了点,蝗灾时也捐了米粮,是个大方人。
这会儿一看赵崇和其父肖似的五官,远超其父的体格,顺口就夸了一句。
赵崇受宠若惊,大声道:“大人谬赞了!您爱民如子,为宁安镇的灾情夜不能寐!小子前来,正是要为大人分忧解难!”
他也没来过县衙,猛地见了这么多人,手心都是汗,进门时差点顺拐。
幸好来之前跟顾兄弟一起对了对词儿,紧张之余还能想起一半,勉强答上了谭县令的话。
“你有什么办法?且说来听听。” 谭县令捋了捋胡子,命赵崇详细说说并演示一遍。
这下赵崇就不慌了,拉过顾玉成,道:“大人明鉴,这黄豆变豆花的方子是顾兄弟琢磨出来的,我家酒楼只是买了方子又加以改进。要说这办法,还是我顾兄弟最清楚,还请大人让他上前演示。”
他只在最开始新鲜了两天,实则怎么煮豆浆怎么点豆花都不是特别清楚,就不抢顾兄弟的功劳了。
反正全县城的人都去兴隆酒楼买豆浆豆花,这献策的功劳,还是牢靠的。
而且顾兄弟家境贫寒,要能在县令大人面前露脸,以后支撑门户也更有倚仗。
赵崇的心思并不如何深,谭县令一看便知,心中暗自赞许,又见顾玉成虽穿得一般,但人瘦瘦高高的,五官俊秀眸光沉静,对着父母官和满园陌生人也镇静自若,更是添了两分满意,命他细细说来。
顾玉成拱了拱手,道:“这法子说来简单,将黄豆在清水里泡一夜,胀大后和着水一起磨,就能磨出生豆浆。大人请看,这便是泡好的黄豆和刚磨出的豆浆。”
既决定来献方子,就要献得明明白白。来之前他就坚持从兴隆酒楼带了全套家当和半成品,要不是石磨太重不好搬,还能让县令亲手转两圈试试,来个眼见为实。
木桶里是膨胀的黄豆和雪白中带着豆腥气的浓浆,令人一看便知。
顾玉成如法炮制,又用剩余几个桶的东西讲解展示了怎么煮熟豆浆和点豆花,末了道:“一斤黄豆可出三斤豆花不止,若推广开来,必能让更多人填饱肚子,度过灾年。”
看着颤巍巍的豆花逐渐成型,想到黄豆的价格,谭县令面露笑意,赞道:“好,好!此法甚善。”又命差役给在场的人都盛一小碗豆花尝尝。
这赵崇和顾玉成二人,不但带了黄豆和豆浆,现场点了一大桶豆花,还带了两盆蘸料,分别是咸肉沫和腌菜,跟往日从兴隆酒楼买豆花时上面的蘸料一模一样。
这般细致周到,又讲得明明白白,可见确实是诚心献方的坦荡之人。
谭县令满意地捋了捋胡子,又请顾仪先品尝:“这现做的仿佛滋味更好些。”
顾仪也不推辞,尝了一口道:“此物入口软滑,滋味鲜美,倒比一般粥饭更胜。”
酒楼的桶挺大,众人都分了一小碗,一时间满园都是豆花香气。
一群人分散开来,或站或坐,慢慢品尝,间或交谈夸赞,气氛颇为融洽。
顾玉成和赵崇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赵崇更是心绪起伏,暗道顾兄弟确是他的贵人。因为在顾玉成说出要把方子献出去的瞬间,他其实并不愿意,但顾玉成很快说服了他。
“这方子是大哥十两银子买来的,敢问现在有没有赚回本儿?”
赵崇心说何止回本儿,几十倍的银子都赚回来了。
“现在这方子,大哥可还保得住?”
家生子里面都出了贼,泄密不过早晚之间,假如父亲真的抬了平妻,怕是兴隆酒楼都难保住。
赵崇被带着这般一想,顿觉送出方子不过尔尔,丝毫不值得心疼,于是痛快从酒楼里搬了伙计和一应家什,浩浩荡荡往县衙而去。
来之前心头火热,见了县令才有些慌,幸好结果不错,哪怕没有奖励,也不至于惹恼县令大人。
就是不晓得父亲知道后,会不会恼怒他自作主张……
顾玉成不知道赵崇的想法,假如知道,一定会告诉他,现在想什么都晚了。
他故意弄出这么大阵仗,揭了榜带着一堆东西往县衙去,就是要告诉所有人,豆花方子是他们献出去的。
半路碰巧遇见李年出来买东西,顾玉成直接给了他半贯铜钱,让他转告李断肠今天把这事儿宣扬出去。
甭管偷浆水的小贼是哪一方的人,都要被打个措手不及,什么也来不及做。
谭县令钟意这方子也好,不中意也罢,处心积虑窃取方子的人,都将吃不到一口红利。
如果此事真的和赵家内斗有关,赵老爷怕是已经暴跳如雷了。
顾玉成微微垂眸,掩住嘴角一点残酷的笑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就必须还击!
即使没有足够的力量,也要借力打力,给藏在暗处的对手一个教训,至少能防止对方得寸进尺。
现在人事已尽,且听天命吧。
顾玉成默默想着,忽听得身旁一个声音道:“这黄豆粗鄙之物,没想到能有这般滋味,怪不得赵家大肆收购黄豆,真是一本万利啊。”
闻声看去,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学子,瘦长脸,穿着秀才衫,衣领绣着松纹。
莫非是长松学堂的人?顾玉成眉头微皱,道:“此言差矣,兴隆酒楼每日里只需黄豆一百多斤,不曾大肆收购。至于一本万利,诸位方才也看到了,这豆子要磨要煮,既费人力又费柴火,怎么可能一本万利?不过是薄利多销罢了。”
赵崇大声道:“顾兄弟说得对!”
瘦长脸动了动唇没说出什么,悄然败退。他对这黄白之事实在不熟悉!
一阵浓郁的檀香味儿飘来,瘦长脸身后穿着同样衣衫的人凑过来,故作疑惑:“如此妙方,怎的不见早献出来?”
顾玉成瞟了眼这人嘴边的白色豆花,平静道:“大约是宁安镇并没有遭遇蝗灾,不需要兴隆酒楼拿出安身立命的方子吧。反倒是这位兄台,不知可为宁安出钱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