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荣突然间就靠两条腿站了起来,对这新姿势极为不适,扭动了两下,被哥哥鼓励着才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竟是走得挺稳。
顾玉成心中大喜,逐渐放松扶着小丫头的力度,没一会儿这丫头就迈着两条小短腿,晃悠悠走到矮桌前,摸走了最后一块油渣。
看她又要趴到地上,顾玉成忙道:“阿荣乖,走到哥哥这里来。”还往前示范着走了两步,“这样走。”
顾玉荣咬了咬手指,瞪着一双大眼睛,犹豫了一会儿,摇摇晃晃地迈开小短腿,朝心爱的哥哥走去。
顾玉成眼眶一热,竟有种想掉泪的冲动。他的小黑丫头,终于能直立行走了!
王婉贞也是才发现女儿会走路了,喜得抱起顾玉荣亲了好几口,又悄悄抹了抹眼泪。
儿子醒来后越来越能干,女儿也日渐健壮,她的日子,总算是又有了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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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里就已经试验成功,在酒楼家当更多,自然没有失败的道理。
兴隆酒楼热闹闹卖豆浆和豆花的时候,顾玉成就待在单独辟出来的小厨房里,指挥着贾老三帮他实验鸡蛋豆腐的方子。
顾玉成在厨艺上没什么天赋,但逻辑能力和做事条理远超一般厨师的靠经验和手感。
他专门订了个本子,每次都详细记录下鸡蛋和豆浆的比例、上锅的时间和最终口感等,没两天就做出了相当完美的鸡蛋豆腐。
其中加豆浆多的,更加晶莹剔透,其色如花上堆雪,整体也更加轻盈。鸡蛋和豆浆比例均衡一些的,则纯净如黄玉,更加凝实一些,看起来也相当高档。
“顾兄弟真是七巧玲珑心啊!” 赵崇围着这两块方方正正的成品,满眼惊喜。
买方子花钱是应有之义,也是个一锤子买卖。赵崇主动给顾玉成开出一贯钱的薪水,又不让他做什么杂事,其实也没指望他做出什么,纯粹为的是感谢顾玉成仗义相救,不然他自己一准儿带个不知道底细的女人回家供起来。
没想到他这顾兄弟也是个实诚人啊,才几天就做出这种新式糕点来,品相如此完美!
贾老三也不住口地夸:“顾小哥真是个细致人!一遍遍地试,还记得清清楚楚,可不就做得好?小的再没见过比顾小哥更精心做方子的人了!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他小时候也学过两天厨,不是“适量”就是“少许”,因为学不出来还被老师傅打骂。哪像人顾小哥,两天下来,连鸡蛋搅打几次、过滤几回、纱布要用多大网眼的都清清楚楚!
凭那一手记录,连他都能做出一模一样的糕点!
顾玉成请赵崇给这两种新品取个名字,这厮抓耳挠腮半晌,吐出几个字来:“豆浆鸡蛋糕?”
顾玉成:“……”
贾老三:“……”
顾玉成想了想,道:“不如一个叫黄玉水晶糕,一个叫白玉堆雪糕?上面可再撒些白糖。”
这名字非常应景又高大上,立马将写实派的豆浆鸡蛋糕打败,正式成为兴隆酒楼的最新菜品,交给孙长厚继续琢磨。
因着豆浆和豆花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孙长厚每日里都喜笑颜开,并重新回到大厨的位置上,正式开始烧菜。
以前酒楼客人稀少,他已经很久没体验过不停颠勺的感觉了。
得了这黄玉水晶糕和白玉堆雪糕的方子跟成品,孙长厚乐颠颠就去试验新菜品了,顺便被分了一个新订的本子。
在贾老三的大力推荐下,现在但凡做什么新菜式,都要拿这么一个本子,又方便又好使。
另一边,赵崇坚持要再给顾玉成十两银子,作为新方子的买断费。
顾玉成坚辞不受,道是已经领了薪水,不能再另外收钱。
“赵大哥真心想帮我,不如帮忙在城里寻一处可靠的房子吧。”顾玉成道,“我现在住得太远,想在清平县租个房子。”
一来解决这路上往返太远的问题,二来也是为了长远发展。自分家后,他们一家三口在溪口村就是房无一间、地无一亩的状态,那茅屋不但不大安全,等入冬后,取暖也是个大问题。
王婉贞是个勤快人,但是没了地可以种,她那手现在又绣不了花,只好每日里勤勤恳恳地在院子里种菜、腌菜,每一枚铜板都精打细算,饶是如此,也经常为家计发愁。
搬到县城后,就能慢慢给她寻个可以在家里做的活计。哪怕挣得少一些,也是极大的心理安慰。
最重要的,是为了自己以后能继续读书。
顾玉成早翻过原身留下的那筐书,发现这个时代在他记忆中的历史轨道上拐了个弯,走向大为不同,现在是周朝的宝华二十六年,生产力相当发达,民风也比较开放,但士农工商的排行始终牢固。
虽然学过的历史知识大部分付诸东流,叫人想起来就心口痛,但幸运的是,科举仍考的四书五经,是他曾跟着导师悉心研究过的,加上原身的多年苦读,顾玉成颇有信心能考出个秀才功名。
然而他那心胸狭隘的大堂哥已经是四平镇的头一个秀才了,又得罪了陆夫子,直接断了他继续在陆家学堂里读书的路。
清平县就不一样了,不但有长松学堂,还有成犄角之势的忘忧学堂和笃时学堂,教书的夫子不但有秀才,还有几个举人。只要攒够束脩,再通过夫子的考校,都能继续进学。
他现在才十四岁,正是精力和脑力发达的年纪,还是应该努力一把,给家里两个女性挣来更安稳的生活才是。
他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咸鱼顾玉成了!
“这点小事,顾兄弟何必客气!”赵崇一口答应下来,“等你到了县里,咱们兄弟两个也好把酒言欢,多多亲近!”
他娘已经提着他的耳朵说了许多次,让他多上进,少花钱。他那天也是累了,又觉得自己无甚本事心中烦躁,才偷偷跑出了城。
没想到一下就碰到了顾兄弟,现在在家中腰杆都比以前更直。
今日提了这新糕点回去,娘一定更加开心。
赵崇想到此处,脸上笑容愈发真诚,暗道要请厉伯掌眼,尽快为顾玉成选一个合适的宅子,最好离他家近一些。
顾兄弟此人旺财,离得近说不定生意都更兴隆……
第15章 说书先生
继豆浆和豆花风靡清平县之后,兴隆酒楼又推出了黄玉水晶糕和白玉堆雪糕,以及相配的若干新菜式,顿时风头更胜,不但平民百姓喜欢花上几文钱尝个新鲜,连富贵人家都有慕名前来的。
在顾玉成的建议下,孙长厚还将几个菜品合在一起做套餐,开发了外卖业务,竟意外地受欢迎。特别是有老人的人家,更是隔三差五就点个套餐,一次消费就顶酒楼一桌客人。
生意红火起来后,赵崇也从一个每日里晚来早走的大少爷,变成了早来晚走的掌柜,每天津津有味地盘账,自嘲一身铜臭味儿。
顾玉成心说你那是金钱的芬芳好吗,毕竟多的时候能一天净赚三四十两银子,放眼清平县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兴隆酒楼日益红火的同时,伙计也多了起来,一气儿扩充到十四个人,都是赵家夫人派过来帮自己儿子的,全是精挑细选的家生子。
顾玉成就此对赵家的财力有了新认知,毕竟不是谁家都能送出十几个奴仆还不影响日常生活的。人虽多了不少,幸好赵崇对他极为推崇,加上贡献方子的功劳,没人敢明面上小瞧他。
顾玉成趁机搞了一套规范,包括所有人必须勤洗手、做菜要头上戴个红色帽子等。虽然一开始有人抵触,但在赵崇这个东家兼主人家的要求下,还是顺利施行了。
这规范施行没几天,县城南清街的一家酒楼就被客人发现汤里有头发,很是吵打一番,还砸伤了一个伙计。
消息传来,顾玉成这管事名头才算真正砸结实,除了贾老三之外,也能支使动其他人了。
如是忙碌半月,兴隆酒楼请了个说书先生,在大堂正中间搭了个台子,每日下午说上半个时辰故事。
这说书先生姓李,带了个本家侄子做小童,帮他办些跑腿收钱的杂事。
顾玉成这才知道,原来酒楼请先生也有一套讲究,比如那客似云来的大酒楼,说书先生想去说书,就得交入场费,多少不等。那没几个客人的酒楼,要想请个好先生来增加人气,就给反过来人家付钱。
而新请来的这个说书先生就是收钱的那一批,绰号“李断肠”。据说是每次讲完一段故事,都能令人牵肠挂肚,恨不得将他扣下来继续说。
就凭兴隆酒楼以前的惨淡情形,哪怕给钱他也不会来的。毕竟对有些名气的说书先生来说,赏钱才是大头。
“且说那王姓书生,刚到破庙,点上一支蜡烛,忽听得四周狂风大作,那庙门吱呀一声紧紧关上,高处的佛龛却散发出隐隐光芒。侧耳细听,似有女子在婉转歌喉,唱得是那闺怨之词,声声泣血。”李断肠声音一转,“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音未落,一个八九岁的小男童就端着托盘,在客人中间穿梭,嘴里说着好听话讨要赏钱。
“再说一段呀!那唱曲的到底是不是前次的张小姐?”
“我看得是李秀娘!”
“哎呀怎么停在这里?倒是把这一段说完啊!”
“就是!李断肠你忒小气了!”
“要不怎么叫李断肠呢?真是名副其实。”
“爷可是给了赏钱的啊,咋还这么小气?”
抱怨归抱怨,众食客也知道这说书先生的习惯,凡事必要留一段,才好勾得人下次再来。看那小童走近,有的扔碎银子,有的扔铜板,倒也没让他空手而归。
那小童收了托盘,就从侧门避出去,和等在角落的顾玉成汇合,将十个铜板还给他。
“顾少爷真是聪明,今天的赏钱比昨天多不少呢!”那小童名唤李年,此刻捧着钱袋,整个人都喜滋滋的。
先生的故事虽说得好,却是已经在其他酒楼说过的,就有那听过一鳞半爪的客人不饶人,非说不该要赏钱。花花轿子人人抬,这一个不满,连带着其他人也跟着小气,这两天的赏钱猛然见少。
多亏昨天碰见顾家少爷,看他蹲着发愁,一番询问后帮他想了个好主意,今天还亲自上阵当托儿。旁人一看他一个少年都出手大方,也跟着扔了不少。
顾少爷真是个好人!
顾玉成微微一笑,接过铜板后又拿出两枚放到李年手里,道:“我也喜欢听李先生说书,就打赏一点吧。”
李年知道这是给自己的零花钱,顿时更加开心,笑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顾玉成趁机道:“我听你们先生说书,也是有本子的,不知他这本子是自己写的,还是找人买的?”
他听了几天,发现李断肠说的内容就是穷书生和富小姐的故事,只是因为此时僧道盛行的缘故,披了一层新外衣,总有那高僧和大师指点迷津。
要是这本子是买的……
这事没什么不好说的,李年痛痛快快地就告诉了顾玉成:“当然是买的啦,我家先生不会读书,就专门买读书人写的故事,老贵了呢。”
恰好李断肠也收拾停当过来,正赶上这话头,就道:“顾小哥可是有什么好本子?有的话尽管来找我,我本家有个开书铺的老叔,待我讲完之后,说不定还能雕版出书,再赚一笔。”
原来李断肠每次找人买故事本子,都只买六个月的。六个月之内这故事只能让他一个人用来说书,之后作者可以收回这本子再卖。
如果说书时反响好,还能去找他那老叔,从书铺再收一次润笔。
如此一来,李断肠就经常有新故事可说,而且花的银子还少。毕竟他只买了半年的使用权,万一故事反响平平,书铺看不上,那也与他无关,作者自可另寻门路。
李断肠说完又客套了两句,便带着李年去另一家酒楼赶场。
顾玉成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暗道这李断肠真是个伶俐人,怪不得能在清平县打出名声。哪怕故事质量不怎么样,他也能常换常新,远远好过守着一个段子吃老本的同行。
顾玉成这般想着,慢慢回到小厨房去看早上沉淀下来的洗面水,就发现淀粉和清水已经分开,可以准备做凉皮了。
正要倒了清水大展身手,厉伯却笑眯眯地找过来,让他出去看房子。
顾玉成有些犹豫,厉伯却道:“你这孩子怎这般拘谨?这是大少爷吩咐的,务必要尽快办妥,旁的事都能放一放。他今天跟人喝酒去了,不然也要去看看呢,你就快跟老头子走吧。”
顾玉成于是对贾老三交待了余下的工作,让他先蒸一蒸试试,然后跟着厉伯去看房了。
厉伯不愧是赵崇倚重的老人,一边忙着管家一边捎带着给顾玉成找房子,不过十来天就找了三家比较合适的。
顾玉成跟着看了一圈,其中一个房子最大,院子里还种着花,但房租贵,他们就一家三口,没必要住那么大的房子。另一个则在两个巷子的交叉口附近,四周商铺小贩颇多。顾玉成的小心症再次发作,唯恐小黑丫头跑丢。
权衡一番,最后选定了水井巷子的一家,面积不大,是个一进的小院,但坐北朝南,有三个房间,还有一个厨房,家具比较齐全。
位置虽偏里,出门不怎么方便,但四邻安安静静的,而且相对来说最靠近县衙,每日早晚有衙役在附近巡逻。对于家里没个成年男人的顾家来说,安全还是很重要的。
就是没有水井,需要走到街口那里去打水。也正是因这口井的水清甜,这里才叫做水井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