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策会甘心将入口的淮安拱手相让吗?答案显而易见,而摆在自己面前的,似乎只剩下死路一条。
“周某相信,以楚先生之能,必能赶在周某清除那些‘饥民’之前,将他们护住。”周怀民叹了口气,问道:“若周某苦苦哀求,楚先生是否会手下留情?”
楚淮青诧异地咦了一声,戏谑反问:“周大人也会求人?”前世似乎还未听说过。
展眉一笑,毫无做作,周怀民端坐起来,双膝内合,朝着楚淮青深深一拜:“求楚先生放过周某。”
楚淮青手一抖,茶盏险些没落地,瞠目结舌地瞪着周怀民。
是他的耳朵坏了,眼睛出了问题,还是面前这个周怀民被人给穿了,直接来了个三百六十度转型?
这可是那个老谋深算的周怀民,这可是标准的跪地求饶之姿!
周怀民依旧还跪着,楚淮青却像是傻了,纵使他再稳重,声线也抑制不住轻微颤抖:“周大人,你先起来。”
周怀民声音沉闷,意志倒是坚定:“楚先生若不答应,周某便不起。”
楚淮青木着脸,将视线转至手中的茶盏,思衬着将这么一杯朝着周怀民头顶淋下,该是如何大快人心。
“周大人可还打算顾忌颜面?”
“与命相比,颜面算得上什么?”
说得真有道理。
楚淮青额上黑线:“就算我说明了事实,百姓们也不会要周大人的命。”
“若楚先生将真相告知,我也无颜在这淮安继续呆下去,如今战乱不休,出去也只会是死。”
“你方才不是还讲命比颜面重要?”
周怀民回答得相当真挚:“也看是在哪的颜面。”
……总归在我这的颜面就不重要了对罢。
楚淮青在心底深叹一口气,淡然以对:“周大人,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你放心,哪怕接手淮安,我们的人也不会对你出手,你自可在这淮安境内继续呆下去。”
周怀民反倒笑了笑:“楚先生,周某是惜命,但惜的是有价值的命,若在百姓眼中摊开了周某的真面目,成了真正的虚伪小人,我倒真不如一死了之。”
“如此看来,周大人在乎的,依旧还是名声。”
“也许是罢。”周怀民轻声道,并未否认。
楚淮青静默了一下,又问道:“若边关城送来了粮食,周大人打算怎么处理城外的百姓?”
“即使粮食充足,短时间内我也不会让他们进城,但会将粮食分发给他们,待到那些人怨气过了,日子好了,再逐一带回淮安。”
“若有那么一两个怨气未消?”
“威逼也好,利诱也好,让他们闭嘴的方法有很多,就算中途死了不少人,他们相互之间不认识,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周怀民道,“百姓就是这般好哄,只要能好好过日子,什么仇怨,什么委屈,都能忘了。”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周怀民的眼里似是蒙上了一团雾,既没有看楚淮青,亦没有看在场的任何东西,他的嘴角轻轻上扬,那笑容再不如刚才装出来的笼统规矩,真真切切,虚虚假假,含着许多个陈杂的意味,难以明白。
楚淮青顿了那么一小下,话语没有丝毫留情:“这可难说,你又如何知道会不会有一两个人心生怨恨,待到你松懈之时,再伺机取你性命?”
“这样也罢。”周怀民笑道,“让他们来罢,我自会看着,但有没有能力取下我的命,且看他们的实力。”
楚淮青觉得自己在内心深处,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叹息,非是遗憾,而是微怔,感叹。
这便是接连取下三州而不败,并在乱世后期,与主公、襄阳王鼎足而立的周怀民。
“过几日。”楚淮青道,“殿下想从淮安借道,攻下邵径。”
借?
周怀民双眼微闪,连忙直起身子,正巧与楚淮青的视线相碰。
楚淮青对着他微微一笑。
便是这一笑,这一瞬间,周怀民不知为何,竟觉得累了,也较以往…..释然了不少。
他笑道:“淮安本就是殿下的领土,哪有借道之说。”
“如此便好。”楚淮青又道,“既然淮安是殿下的领土,那么周大人自是殿下的人,以后若有急事,还望周大人莫要推托。”
“自然。”
楚淮青点了点头,又突然道了一句:“其实,周大人,这个淮安,你治理得很好。”
还是那个问题,淮安粮草不足,少数人与多数人,孤寡无亲废弃之人与平常和睦健全之家,只有一方能活,要选择救谁。
周怀民怔了一下,笑道:“并不好。”
若他再敏锐一些,早些发觉边关城藏有余粮,早些向还未四处跑来跑去、基本上找不着人的秦策求助,那一部分人,兴许也能活了。
至于那些派向各处的求助信,现在流落到了哪里,有没有安全送达,也不必周怀民再去揪心焦急。
楚淮青并未打算在淮安久留,谈妥了事便想告辞,以免主公等得太久,然而临别之际,周怀民却给了他一封信。
信上没有署名,楚淮青稍感疑惑:“这是?”
“幽都来的信,准确来说,是襄阳公孙骥来的信。”
看楚淮青的眉头瞬间就紧蹙成了一团,周怀民急忙撇清身份:“楚先生且放心,我还未拆开。”
“是并未打算拆开,还是还未来得及拆开?”
周怀民轻咳一声,避开这个回答:“总之,信我没有拆开,也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既然已经交予了楚先生,接下来的事便不是周某分内之责了。”
“知道了。”楚淮青微微一叹,有种别想在近日见到主公的预感,拱手道,“周大人,就此别过。”
风袭府门,卷起周怀民的衣摆,乌黑的垂发朝后洒意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