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见鄞第一次见应欢骑马是在他们结婚的一年后。
那个时候,他对于这种消遣时间的活动并没有任何的兴趣,正好那段时间应欢的爷爷还在努力的想要将她塞入商场中,所以那次应酬,他便带了应欢一起过去。
就在容城的一个小马场上,韩见鄞第一次看见应欢骑马。
那抓着缰绳的手,挺拔的身姿和恣意的笑容,让韩见鄞突然有种感觉——
她生来就是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世界,生来,就该那样肆意和潇洒。
但后来,她脸上这样的笑容越来越少了。
少到此时韩见鄞看着的时候,甚至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是他忘了,很久以前的她,就是这样的。
“韩总?韩总!”
赵小溏的声音再次传来,韩见鄞这才回过神,看向她,“什么?”
“我刚才提的建议你都听见了吧?有什么想法?”
韩见鄞的嘴唇顿时抿紧了,在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说道,“赵小姐,她是我的妻子。”
“我知道。”赵小溏笑了笑,说道,“所以我现在在跟你商量,听说她最近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是吗?正好我在这边认识几个这方面的权威专家,如果韩总愿意的话我可以……”
“你是觉得我没有办法照顾她吗?”
韩见鄞粗声将她的话打断,“我是她的丈夫,怎么照顾她,我比谁都要清楚!”
那时,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赵小溏看着,终于还是将自己的话咽了回去。
最后,她只低头笑了笑,“那好吧,是我僭越了,抱歉。”
韩见鄞没有再看她。
而那个时候,应欢也已经跑完了一圈,在速度慢慢减下来的时候,她这才看见了观望台上的韩见鄞。
她先是一愣,随即抬起手来,兴奋的朝他挥了挥。
韩见鄞的嘴角微微向上扯了一下,眼眸中却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的往下沉。
应欢没有继续,直接从马背上翻了下来,将缰绳交给旁边的饲养员后便直接朝观望台这边跑了过来。
她身上还穿着骑马装,甚至连头盔都没有摘下来,就这样冲到了韩见鄞面前。
然后,一把将他抱住!
韩见鄞有些发愣。
一直到她撞入自己的怀中时,他这才有了一些真实的感觉,伸手将她抱住。
明明在这之前,他们还在吵架。
而且,她还说了不想让他陪着自己。
但此时此刻,他们之间的隔阂却好像消失不见了一样。
不仅仅是隔阂,甚至连旁边的工作人员,赵小溏都一并被应欢给忽略了。
她用力的抱了抱眼前的人后,这才仰起头来看他,“你怎么来了?你怎么都不跟我说?”
她刚才跑的有些急了,此时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着,脸颊微红。
韩见鄞看了很久后,这才缓缓说道,“临时决定来的。”
其实,也不是临时。
他早在三天前就决定来了,但机票的时间却是改了又改,这一通电话他也有无数次想要拨过来,却又无数次的控制住了自己。
他怕她还是不想看见他。
所以他都已经想好了,如果自己过来,她还是不愿意见到自己的话,他就是远远地看上她几眼也好。
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她看见自己,会这样开心。
或者……也不是因为看见自己。
“是吗?”应欢并没有深究他的回答,只笑着说道,“那你来几天?”
她的话让韩见鄞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变。
在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回答,“怎么,你不打算回去了?”
他的话说完,眼前的人笑容顿时消失。
韩见鄞那搂着她的手立即加紧了几分力道。
“我……我想在这边再住几天。”应欢轻声说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他的声音艰涩,但脸上还是扬着笑容,“你在这儿……开心吗?”
“嗯。”
应欢立即点头。
那毫不犹豫的,肯定的回答让韩见鄞觉得心口上的那颗子弹仿佛已经穿着他的皮肉过去了,带出了一串血花。
他脸上的笑容有些难以维持了。
而那个时候,赵小溏也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听见她的声音,应欢这才想起她还站在旁边,赶紧将手松开,朝她一笑。
“赵小姐不去玩一下吗?”应欢迅速转开话题。
“不了,我不太喜欢。”
“嗯……那你呢?”应欢又看向韩见鄞。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韩见鄞的话是这样说,但那握着她的手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应欢没有察觉到,只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身就走。
韩见鄞就站在原地没动,手甚至还维持着那僵硬的动作,在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有些缓缓将手收了回来,再慢慢的握成拳头。
……
应欢许久没有玩的这么尽兴,一连跑了十几圈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马场。
韩见鄞跟赵令歧他们打了声招呼后便直接带她回了酒店。
此时应欢倒是觉得困了,刚吃完饭就倒在了床上。
韩见鄞是连夜坐着飞机过来的,但此时却没有半分睡意。
他就坐在旁边看着她。
手指轻轻的划过她的眼睛,鼻梁,还有嘴唇。
她睡的很沉,眉头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紧拧起,更没有再做噩梦。
看着她这样子,韩见鄞心里自然是欣慰的,但除了欣慰之外,他还觉得可笑。
原来导致她不安,抑郁的人,居然是他。
所以留在他身边,她是有多痛苦?
身体的血液逐渐变得冰凉,手指也变得僵硬。
就在那个时候,旁边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起来。
韩见鄞立即将电话接起,“喂?”
“韩总,我们聊聊?”
对方的声音平静淡定,韩见鄞的手却不自觉的握紧了。
在过了一会儿后,他才缓缓回答,“好。”
赵令歧就在楼下咖啡厅。
方才在马场韩见鄞并没有仔细去看他,此时进入咖啡厅时,他才算是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岁月依旧没有在他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但瘦了许多,身上那锐利的棱角却淡化了不少,和当年那个让两道的人都闻风丧胆的赵令歧,判若两人。
韩见鄞没有多看,两眼过后就直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赵董。”
“应欢睡着了?”
“嗯。”
“你照顾她很辛苦吧?”
赵令歧的话音一落,韩见鄞的眼睛顿时沉了下来,“她是我的妻子,我照顾她是应该的。”
他那瞬间不淡定的情绪让赵令歧一愣,随即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单纯的问候一声。”
“我不觉得辛苦。”韩见鄞并不买他的账,只说道。
“我知道你很在乎她,但我觉得目前让她回去可能不太妥当,所以我想让她留在这边,我也已经开始联系医生给她做治疗。”
赵令歧的声音肯定,显然,也不是在跟韩见鄞商量的意思。
韩见鄞不由笑了起来,“赵董是觉得国内的医生比不上这边的吗?还是觉得我没有能力给她找最好的医生?”
“我当然相信韩总的能力,但问题是……留在你身边,她并不开心。”赵令歧的声音平静,“我考虑问题的关键很简单,哪个选择对她来说是最好最合适的,我就会选哪个,其他人的想法,不重要。”
“所以,赵董这是要将她绑在这里的意思了?”
“不是绑,她自己也愿意留在这里。”
韩见鄞的手顿时握紧了,眼睛也一点点的沉下。
“你也不用这样紧张,就算她留在这里,我也不会做什么,你想要看她随时都可以来。”
“那阿似呢?她是阿似的母亲,你让他们母子分开,你觉得合适吗?”
“确实不太合十,但如果韩总信任我的话,也可以将阿似一并带过来,我之前也照顾过他们母子三年的时间,最难的三年都过来了,现在还能有什么问题?”
“以前赵董的身体健康,如今也是么?”
韩见鄞的这句话总算让赵令歧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但很快的,他笑了起来,“放心吧韩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能保证他们的生无虞,就算我有一天真的出什么事情,也必定会先将他们安排妥当。”
韩见鄞不说话了,但后槽牙却是一点点的咬紧。
其实那个时候,他很想要反驳赵令歧的话,也想告诉他,应欢他能自己照顾,并不需要假手于人。
但让他觉得颓然的是,赵令歧说的……都是真的。
她不想留在他身边是事实,她在这里的快乐也是事实。
所以到今天,他能做的对她好的事情就是……离开她么?
韩见鄞有些想要笑,倒也真的笑了出来。
赵令歧也不再跟他说什么,直接站了起来,“话我就说到这里,该怎么做韩总心里应该清楚,我就先走了。”
话说完,他转身就走。
韩见鄞就坐在那里没动。
直到那攥在手心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她的名字在上面闪烁着。
“韩见鄞?”她的声音中有些缥缈,“你在容城是吗?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到这里来找我了。”
听着她的话,那紧握着拳头的手终于松开。
然后,他深吸口气,“你没有做梦,我在酒店楼下,这就上去。”
“你在楼下吗?那你能不能帮我买个冰淇淋呀?我想吃冰淇淋了。”
韩见鄞的脚步一顿,然后嗯了一声,“好,我给你买。”
……
韩见鄞回来的时候应欢正坐在地毯上看书,手边还放着笔记本,时不时往上面记一些东西。
她看得很认真,甚至连韩见鄞回来都没有发现。
直到他将冰淇淋放在她面前。
应欢这才抬起头,“你回来了?”
她脸上是盈盈的笑容。
那以前看着赏心悦目的笑容此时却让人有些莫名的烦躁。
在过了一会儿后,他才嗯了一声,“你看的什么?”
“一些财务管理的书。”
“你想学?”
“也不是……就用来打发时间。”
应欢的话说着,低头咬了一口冰淇淋,这才缓缓说道,“你刚才出去是……”
“我跟赵董见面了。”韩见鄞直接说道,“他希望你留在这边接受治疗,你有什么想法吗?”
应欢的身体一凛,随即抬起头来看他。
韩见鄞平静的看着她,但应欢发现,他那放在膝盖上的手已经握紧了。
“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很轻,韩见鄞看着,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后,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想留的话……那就留在这里吧,我会照顾好阿似,有时间了就带他过来看你。”
这一字一句,全部都是刚才他想了一路,酝酿了一路的言语。
但此时说出来也带了几分艰涩。
其实他也想直接将她带走。
他知道,只要他的态度强硬,她就一定会跟自己走。
但他不能。
不是因为他不想跟赵令歧起冲突,仅仅是因为他也希望……她可以过得开心。
其他的……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韩见鄞。”应欢的声音中却带了几分哽咽,“我这样会不会……很不负责任?”
“只是暂时的而已。”他平静的说道,“而且我们可以打电话,视频,想见面我也可以随时过来,只要你开心,其他的事怎么样……都无所谓。”
他的话刚说完,眼前的人已经将他抱住。
“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你又不是真的要跟我分开。”他勾了勾嘴角,扬起一个僵硬的笑容,“而且我说了,这只是暂时的,等你好了,再回去。”
应欢没有回答,眼泪倒是浸透了他的衣服。
韩见鄞伸手帮她擦掉,“别哭了,反正我就在容城,你想回去了,随时都可以。”
她用力的点头。
“好好照顾自己。”他的声音越发低了,手也不自觉的搂紧了她的腰,“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医生的嘱咐要听,按时吃饭按时吃药。”
“还有,我会想你的。”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他的吻也落在了她的唇上。
她口中除了清甜的冰淇淋的味道,还有另外一抹苦涩。
他知道,她又哭了。
在心中叹了口气后,他将她抱的更紧了几分,“你再哭的话,我可就后悔了。”
他没告诉应欢的是,其实刚才话一说出口他就已经后悔了。
他甚至想不管容城的事情了,她喜欢这里,他就陪她留在这里好了。
又或者直接带她去机场,就算她不愿意不开心,也要将她囚禁在自己身边。
但那时,他想起了她在马场的笑容,想起了从前的应欢。
所以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将手松开。
两天之后,他独自回到了容城。
刚一下飞机他就收到了九方的审查报告。
和他们收购之前的一样,没有任何的纰漏。
但韩见鄞还是觉得不对。
“这些交易全部都核对过了吗?”
“核对过了,没有任何的异常。”
“倪晏殊呢?这段时间有什么消息?”
“她还是在那个疗养院中,除了王河和医生外,没有任何人见过她。”
韩见鄞的眉头顿时拧的更紧了。
“韩总,九方到底……是有什么问题?”
“王河恐怕给我们挖了一个坑。”韩见鄞沉着声音说道,“内账没问题的话,应该就是在一些和其他公司的往来交易上做了手脚,但这些数据庞大,现在恐怕没有时间筛查了。”
“那我们……”
“先这样吧。”韩见鄞的话说着,喉咙突然一痒,咳了两声后才继续说道,“你让人先盯着王河,其他的不要声张。”
“好,不过韩总,您身体不舒服吗?”
“有些感冒,不碍事。”
韩见鄞都这么说了,徐彻也没再说什么,正准备转身出去的时候,韩见鄞却又突然叫住他。
“接下来还有许多工作,你还是帮我约一下医生吧,我想去医院看看。”
他这突然重视身体的态度让徐彻有些惊讶,却也没说什么,只点头,“好,我这就去安排。”
……
霖城。
最开始难捱的时间段已经过去了,现在的倪晏殊精神状态已经逐渐好转,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只是她对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期待,每天依旧是病怏怏的,问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自己什么时候能出院。
医生一直没有给自己确切的答复,倪晏殊每天在病房里呆着心情也逐渐烦躁,此时看见王河进来后,她更是直接将手边的花瓶砸在了地上!
“你现在是想软禁我吗?!”
王河只平静地绕过那些碎片,走到她跟前,“您的身体还没康复,不能出院。”
“什么还没康复?就算我没有康复,我还不能下去走走吗!?王河,你长本事了啊!你居然敢这么对我?!”
“您的状态不好,这疗养院还有一些其他的人,如果让他们知道您碰了那些东西的话,会有一些不好的评价的。”
“呵呵……你以为到了这个时候,我还会怕这些东西吗?不好的评价?这些算是什么?我都已经一无所有的人了,我还怕这些做什么!?”
“不仅仅是您的形象问题,这还关系到……我们唯一扳倒韩见鄞的赢面。”
王河这突然的一句话让倪晏殊愣住,眼睛也猛地看向他,“你说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