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洒向大地,把光秃秃的田埂照耀。枯枝枯叶被被寒风吹得窸窸窣窣。谢喻舟能感受到日暮带来的凉意。
“苏先生要离开了吗?”谢喻舟问。
“嗯,后天随太子一同回金陵。”
“恭喜苏先生。”谢喻舟道:“时隔多年,终于又可以大展宏图,一展抱负。”
谢喻舟对苏杜若还有有几分了解,他虽然是为了复仇而去,但心底多少还存留着当年的志向。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苏杜若当年殿试时引用的诗句,可见他当时意气风发。
“你这小子。”苏杜若昵他一眼,叹气。“也不知老夫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即便他回去是带有目的,可在其位谋其政,他自然会做好为官的本分。只是许多年前他就对官场心灰意冷。
“苏先生。”谢喻舟打断了苏杜若陷入回忆的神思,他指着已经看不到边际的落日:“日薄西山乃过眼云烟,明日旭日又东升。”
谢喻舟暗喻大魏是日落西山,时过境迁。而大齐才刚刚日出东方,未来可期。
听了谢喻舟的话,苏杜若突然一笑:“也罢,庸人自扰。”
苏杜若在田野路上停下脚步:“临走之前我有一问。”
“先生请说。”
“你可愿意拜我为师?”苏杜若双手被在身后,一幅郑重其事的表情。
“先生不是已经在太子面前称喻舟为学生了吗?”谢喻舟不答,反问。
“没行过拜师礼,你与我便没有师徒名分。”苏杜若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也知我此行目的,倘若拜我为师可能会影响到你今后的仕途。”
光对上纪荣一人并不可怕,但纪荣背后站着叶丞相。
若是自己失败了,谢喻舟以后免不得被丞相一党打压。
这时,谢喻舟看着苏杜若,却是没有说话。他神色莫名。
说谢喻舟是他学生的人是苏杜若,这会儿言辞凿凿警告谢喻舟的还是苏杜若。
谢喻舟一时有些弄不清苏杜若的心思。
究竟是假意试探还是真切关心?
苏杜若没在意谢喻舟的反应,心中已经有了决议:“老夫稍后会向太子澄清你我的关系……”
可是苏杜若的话还没说完,就迎来谢喻舟一个拜师礼。
“学生谢喻舟拜见老师。”
苏杜若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他怎会不知道谢喻舟的意思,少年居然真的想认他做老师。
苏杜若担心之余,更多的是开心。脑海里不断回忆着这几个月与少年相处的情景。
可是这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你知道拜我为师的后果吗?”
谢喻舟点了点头,本来被苏杜若算计成了学生,他是有些无奈。
可苏杜若最终为他着想,愿意向太子推翻之前的话。对方待他以诚,他又如何拒绝。况且以苏杜若的人品、学识来看,拜他做老师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其他的,他自有计算。
谢喻舟道:“以后还请老师多多努力,为学生铺路。”
当然,这话只是开玩笑的。苏杜若知道,不过此话也表明了谢喻舟的决议。
“好!好!好!我果然没看错人。”苏杜若拍着手叫了声好,他大概好久都没那么开心了,脸上瞬时红光满面。
苍天待他不薄,没有了儿子,还能收到一个称心的弟子。晚年也算有安慰。
谢喻舟也感叹着奇妙,他这辈子居然成了苏青源的学生。
第二日,在谢母和戚映欢、胡大夫的见证下,两人行了拜师礼。
谢母喜笑颜开,把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干瘦肉条等拜师礼一一准备齐全。
苏杜若坐于上座,谢喻舟端着茶,三叩首。
苏杜若激动地说:“本以为老夫这辈子都不会收学生了,没想临了收了个徒弟。”
胡大夫看不惯他嘚瑟:“也不知道上次拒绝收徒的人是谁?”
苏杜若瞪他一眼:“时移世易,不可同日而语。”
“得了吧,这才过多久。”胡大夫撇撇嘴。
眼瞧着这两个老头又要杠上,戚映欢忙插嘴:“苏爷爷,您还没给谢喻舟拜师礼呢?明天就要走了,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不是吗?”
苏杜若思若了一阵:“老夫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你的。临走之前,就给你起个字吧。”
他踱步。
思考良久之后,吐出两个字:“行之。”
“字就叫行之吧,知行合一,止于至善。谢行之。”苏杜若拿来手边的宣纸,一挥而就,行云流水的写下三个大字。
苏杜若的字和他的人一样狂放中带着沉稳。
“谢行之。”谢喻舟跟着念了一遍。
他眼中似乎有流光闪过。
戚映欢觉得,那是谢喻舟在笑。
拜师的第二日,谢家谢喻舟与戚映欢在村口为苏杜若送行。
戚映欢十分不舍地拉着苏杜若的袖子:“苏爷爷怎么走的那么急,本来还以为今年可以一起吃年夜饭。”
“是啊,可惜了,没了戚丫头做的饭,我可怎么活啊。”苏杜若夸张地叹气。
戚映欢见他那模样,就知道是在逗自己,没好气把手中的包裹递给苏杜若:“苏爷爷,这是我做的三鲜包和糯米饼,你路上吃。还有雪梨膏也给你装了瓶。以后别贪杯了,饮酒要适量,都一把年纪了,可别因为喝了酒误事。”
“知道了知道了。”苏杜若一一应道,对戚映欢他的耐心向来十分好。最后他看向谢喻舟。
少年穿着青色的长袍,还是初见时的模样,清朗俊逸。
谢喻舟道:“老师一路保重。”
苏杜若洒脱一笑:“行之,老夫在金陵等你。”
说完他坐上马车,车夫手中的鞭子挥下,骏马长鸣,马车渐渐远去。
直到马车看不到影子,戚映欢和谢喻舟转身。
戚映欢走到了十几步路,问藏在桑树后的胡大夫:“胡爷爷既然来了,为何不向苏爷爷告别?”
“两个老头子还依依惜别啥?不闹得慌吗。”胡大夫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扭头就走。
但戚映欢却看见了他眼角的泪光,她想上去安慰,可被谢喻舟一把拉住。
“没事的,让胡爷爷单独待会儿。”
谢喻舟说的没错,要是被自己点破不舍,胡爷爷大概面子上挂不住。
戚映欢停住了脚步。
回途中,胡以仁突然望向金陵的方向,他轻声说了句:“老友,一路保重。”
马车中的苏杜若,突然一笑:“胡老头,应该看到我留下的礼物了吧。”
当晚,胡大夫在自己卧室内的桌上看到一幅画。
画上有个喝醉酒,摊在地上四仰八叉的老头。
上面题字——胡翁醉酒。
元和十六年十月二十五日 武陵县 小稻村
落款苏青源。
“苏杜若!”胡大夫愤怒的吼道,哪里还有分别的忧伤。
告一段落。
写最后片段的时候想起前几天网上看到的89岁和92岁老人告别的短片,想了想还是不要写太悲了。
我就是个喜欢开心结局的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