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仙帝君的神情便有些阴郁:“十大门派联手围攻, 本座甚厌。”
“那你还记得我是怎么死的吗?”
踏仙君眉宇间的阴森稍稍淡去,却笼上另一层灰翳:“踏雪宫你阻我大事, 本座甚恨。”
楚晚宁又问:“那么,你记不记得自己又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华碧楠施救。”
“具体如何?”
“这个自……”然却没有再说出口, 踏仙君脸上逐渐显露出一丝怔忡。但这种怔忡也没有持续太久,他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 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踏仙君皱眉道:“你刚刚说什么?”
楚晚宁就不吭声了。
他差不多知道师昧究竟对这具身体做了什么, 自古人心最难掌控, 墨燃死后,师昧做不到完全驾驭这具尸身的情感,也不敢将墨燃本就错乱的记忆打得更加支离, 所以只好选择极少部分会影响到墨燃听命的重要事情,将之抹除。
眼前这个踏仙帝君, 恐怕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的利器。
楚晚宁合上眼眸,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是话未出口,喉间就涌上一阵腥甜。他剧烈咳嗽起来。
“墨燃……”他唇间染着血,抬起含着水雾的眼,“别再替人做事了。你已是一具躯壳,早当安息。你……咳咳。”
眼前阵阵发黑,那些零散的碎片又开始上涌。
你应当回到过去了,你已当长眠地底,这里不属于你。
但是这句话却是再也没有力气说出口,楚晚宁只动了动嘴唇,意识就又开始涣散——
最后他只看到踏仙君蹙着眉头,正和自己说着什么,那张英俊而苍白的脸庞似有些躁急。
“楚晚宁,”他模糊听到他在唤他,一如前世,“晚宁……”
他闭上眼睛,灵魂再度融合的疼痛又侵袭而来,接下来的事,他就再也不知道了。
千山外,林木萧瑟。
蜀中这几日一直在下着淅沥小雨,连带着驿站木棂都生出一层细霉,从驿站小窗望出去,成串的水珠自竹叶上滴落,坠在潭里,泛开点点涟漪。
忽然,一双鞋履踩进积水中,天光云影破碎。
墨宗师出现在了死生之巅的曲回山道前。
自龙血山惊变后,他的灵力不曾恢复,无法御剑,他因忧心死生之巅安危,从龙血山马不停蹄赶回去,一共花了四天时间。
这一路上,他其实想了很多事情。
比如自己缘何会重生,比如前世的楚晚宁为何要在龙血山石洞布下这种玄机,比如师昧。
想了很久,却找不到任何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原本就不是个聪慧的人,如今备受煎熬、左右忧心,就愈发无法安静下来细细思考——师昧终究是懂他的,楚晚宁是他的软肋,只要楚晚宁将往事想起,就无疑宣判了他的死刑。他心乱如麻。 雨渐渐大了起来,墨燃迎风站在死生之巅的山阶入口,他仰起头,丝丝缕缕的银霜拂落于脸庞。面前,一条石阶蜿蜒曲折,通往云蒸霞蔚的山巅。
这一条山道,生也走过,死也走过,悲也走过,喜也走过,两生行了无数次,从少不更事的青涩时光,到尘埃落定,负罪归来的今日。
天很冷,夹杂着雪籽的雨水落下,打湿了他的黑衣,凝染了他的发鬓。
青年本当无烦忧,朔风吹雪白了头……
墨燃闭了闭眼,步上长阶,朝山上走去。
一个自投罗网的罪人,终于“吱呀”推开了死生之巅丹心殿的朱漆大门。
门,缓缓地打开,他两辈子的疯狂与荣华,噩梦与黑暗,都缘即于此。
他想起前世,二十二岁那一年,他改丹心为巫山,匾额砸碎,尘烟弥散。他立在旧匾之前,在此发誓要踏遍诸仙,为尊天下。 那一生在此堕落,这一生也当在此终结。
丹心殿里密密麻麻的都是人,有头有脸的人物聚得比蛟山讨伐徐霜林那次更多。
听到开门声,众人回首,但见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立在门槛前,脸色苍白,额前沾着几缕湿透的黑发。天光逆于他身后,穹庐是铅灰色的,雨雪霏霏。
谁都没有想到墨燃会这样忽然出现。
他是蛟山上那个以命换众人安平的英雄,还是孤月夜那个杀人不见血的魔头?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一时间无人吭声,每双眼睛都盯着那个归来的男人。
信任他的人觉得他很可怜,又湿又冷,像冒雨回家的犬。而不信任他的人,只觉得他很可怖,阴沉幽深,像爬出地狱的鬼。
雨水不停地敲击着屋脊青檐,渗入阶前石缝,瓦上苔藓。
墨燃抬起黑漆漆的眼眸,扇子般的睫羽下,眼神润湿。他轻声道:“伯父,我回来了。”
“燃儿!你怎么——你怎么一个人?”
薛正雍坐在尊位,他脸色很差,难得的不修边幅,铁扇随意摊在桌上,“世人甚丑”四个字潋着微光,宛如一场闹剧的批注。
“玉衡呢?”
墨燃迈进殿中,他像一滴水,在烧至十成反而宁静的滚油里落下,激起噼啪炸响,几乎所有人都在他进前的时候呼啦退了一大步。
“墨燃!”
“魔头,你竟有脸出来了!”
“你在孤月夜杀了这么多人,你居然还敢现身!!”
墨燃没有理会这些声音,这一路行来,他早已听说了孤月夜日前发生的血案。他也很清楚踏仙君会有多丧心病狂。几十个人算什么?几百个几千个几万个,天下人在他眼里都是死尸,一个孤月夜而已,踏仙君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疯子……你和华碧楠根本就是一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