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晚宁被刺鼻的脂粉香腻熏得剑眉紧皱,脸色阴沉。凤目扫过,逡巡一圈,不见那少年人影。
他想,莫不是又猜错了去处?
这时忙到脱不开身的鸨儿注意到了他,便如一只缤纷艳丽的彩蝶,翩然朝他行来,咧开一双抹着朱红丹霞的嘴,笑着招揽:
“这位公子,听戏请上座,寻欢里屋瞧。”
楚晚宁看了她一眼:“寻人。”
“寻……”鸨儿一凝,笑容坠落,眼色就冷了三分,“寻人自便。”
楚晚宁叹了口气,将腰间环佩取落,那是踏仙帝君赠与他的美玉,触手生温。他将玉递给鸨儿,重复道:“寻人。”
鸨儿接过了,左右一看,溢彩流光,映得她眼睛都亮。
她轻咳一声将玉收好,重新奉上笑容,比头前更是丰盛饱满:“公子要找谁?”
“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楚晚宁道,“姓墨。”
三楼绯容阁华毯绚缦,雕饰雍容。也难怪许多人愿意终夜买醉于此,只消将那银钱掷足,戏子佳人就编造一场罂粟花般的美梦,多少英雄化骨其中。若长夜可这样消磨,被温柔打发,谁又愿意面对人生的疮痍,现实之苦痛?
“就是这间了。”鸨儿抬起染着豆蔻的狭长手指,将门上雕着“容九”二字的木牌翻过来。
她抬起眼,玲珑心思,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楚晚宁,斟酌道:“公子先不忙,待奴家把九儿唤出来,再请公子去屋内与友相谈。”
“……”
连鸨娘都看得出他对他的在意。
楚晚宁闭了闭眼:“劳烦你。”
她便进去了,屋内似有人语,破碎不清。
过了一会儿,她又出来,身后跟一小倌,楚晚宁瞥了一眼,那名为容九的倌儿脸颊仍带着酡红,侧面瞧上去颇为眼熟,似乎像极了某个人。 容九与他低低行礼,便随着鸨儿离去了。 楚晚宁推扉而入,映入眼的是一片红红紫紫的颜色,看得人头皮发麻。屋里没有熏香,但有酒味。墨燃支着脸颊,侧卧于床榻上,细长的手指还在把玩着小泥壶上系着的红色穗子。那床榻也是红色的,很凌乱。最好不要去细想这上面曾经发生过什么。
他走过去,霜雪一般,立在这片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春情里。
“唔……师尊来了?”
“……”
“坐下喝一杯酒吗?梨花白,好酒。保准没尝过。”
楚晚宁道:“你醉了。”
墨燃笑嘻嘻地,见那白衣男子走到自己床前。他确实是醉了,忽地伸手,胆大包天,去拽楚晚宁的腰封。
“醉了好嘛,醉了天不怕地不怕,来来来,长夜漫漫,不如胡闹一场。”
楚晚宁没再吭声,只是将少年墨燃从欲海一般浮红靡艳的床榻上提起来,手上青筋微凸。他是个有宗师风度的人,这种时候依然端重肃穆,唯指尖的颤抖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闭了闭眼睛,轻声道:“墨燃。”
醺醺然的少年“唔”了一声,依旧是不明所以,甚至带着些没心没肺的笑。
楚晚宁沙哑道:“我来迟了。”
他把额头抵过去,指端轻动,刹那痛极——
在这种撕裂血肉的痛苦中,一把神武现世,海棠花木,尾梢卷起,七弦流光。好一把神木古琴。
楚晚宁咬着后槽牙,让神武将其雄厚的灵力暂渡于他的身上,这种灵力对抗踏仙帝君简直是笑话,但也足以供他施展许多法术了。
他将墨燃的额头与自己贴紧,闭上眼睛。
然后他感受到了……墨燃的身体里确实有八苦长恨花的气息,眼前仿佛瞧见了一朵黑色的重瓣花朵,正扎根心脏,根须沿着血管脉络深埋。
就是这朵长恨花。
是一切罪恶的源泉。
楚晚宁深吸一口气,依照古籍记载默念咒诀,而后一字一顿,几乎是竭尽全力的喝道:
“魂断!”
楚晚宁蓦地睁开眼,瞳底忽地浮起寒光。
长恨花只能以魂魄之力抑制,他便如书上所说的那般,将自己的一半地魂生生斩断,从两人相抵的额头间传去,传到墨燃体内。
周遭霎时狂风起,九歌竟作凤凰声。
灵气大炽。
墨燃……墨燃……
从前是师父没有保护好你。
如今,我来救你。
我渡你。
撕碎的魂魄化作缕缕白色尘烟,不停地奔涌流淌。
墨燃是失神的,楚晚宁是极痛的。
额抵不断。
我渡你……
最后一缕强光消失,两人蓦地脱力。楚晚宁松了手,墨燃重重跌回床褥间。
九歌也不见了,匿回楚晚宁的骨血之中。 骤失了一半地魂的他,极难维系神武的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