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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穿越重生 > 红色的情怀 > 十八、灾后一场戏
  吉普车沿着青云河的东岸堤坝缓缓行驶着,雨后的灾情历历在目。河道里,洪水浑浊,汹涌澎湃,上头漂着一团团杂草和一根根树枝。滚滚的流水,向前翻腾,左右晃荡,行将重新加固的防洪堤坝涨溢了出来,一队队抢险队员不停奔忙在堤坝上,随时处置不断出现的险情。更加揪动人心的是滞留在坝上的沿河群众,他们几个家庭一伙,拥挤在沿河树下的避险居所里。这些居所有的是上级配发的帆布帐篷,但更多的是四处透风的草席棚子里。由于坝上道路狭窄,谢书记跟田震下了车,各自穿着胶鞋,行走在泥泞的小路上。他们一路行走,一路询问情况,安慰灾民,而吉普车只能跟在他们的身后。目睹险恶的河水,看到狼狈的灾民,谢书记神色凝重,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当来到侨乡公社河段时,谢书记停了下来,对田震说:“这一段看起来很平静,我就直接去下游了,你就归队吧。”
  田震对谢书记说:“我们公社的危险地带主要在葫芦口,不过早些年我们就做了准备,只要严防死守,就不会出现大的问题。”
  谢书记笑着对田震说:“你这话我爱听,什么叫有备无患?这就是!希望你今后多做这样的事,多说这样的话。”
  临别,田震没忘记把带来的塑料薄膜给卸下来。送走了谢书记,田震喊来了领着民兵巡坝的陈铁掌,对他说:“这是五捆薄膜,天这么潮湿,需要这个,你把它分成十小捆,一个大队一捆。”
  陈铁掌眨着红眼珠子对田震说:“群众家里正需要这个呢,铺在地下,盖在头顶,不过,我们百草村大队人口多,应该单独分一大捆。”
  田震笑了笑,算是默认了。之后,他又朝葫芦口走去。
  所谓葫芦口,是侨乡公社与南流公社交汇河段的一个山洼处,这里堤坝低矮,水流湍急,容易决口,前些日子,田震派人在这里加固了防洪坝,还修筑了一个泄洪涵洞,一旦危机,可以开闸泄洪,减轻防洪大坝的负担,因为葫芦口一旦失守,滔滔洪水就会直扑公社腹地,造成更大的危害。
  当田震来到葫芦口,老远就看见了带着一队民兵巡防大坝的史祖军,还没等田震打招呼,史祖军便抢先喊道:“钦差大臣来了!”
  田震满不在乎地朝他挥挥手,然后问道:“周书记呢?”
  史祖军指指在附近埠岭上的一个帆布帐篷,说道:“在里头呢,你在城里蹲办公室,周书记在大坝上熬了好几天了。”
  于是田震直接奔向了帐篷。这个帐篷里没有桌子,只有一张草席,周忠贵歪在席子上侧躺着,呼呼地睡着,旁边还有一部电话机。
  田震蹲下,拿起电话机旁的记录本,只见上头写着:“县防汛办公室通知,专署魏副专员将于近日来我县视察灾情,各公社、各单位抓紧落实抗灾救灾措施,并及时汇报落实情况。”
  他的动静,惊醒了周忠贵。
  “回来了?”周忠贵撑起身子,风平浪静地望着田震。周忠贵的这种态度,田震能想到,但又想不到。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他太了解肖大嘴了,尽管他跟田震亲近,可是他的致命弱点就是管不住那张嘴,田震骂周忠贵混账,甭说让肖大嘴捎话,就是不让他捎话,说不定他也会有意无意地说出来。
  周忠贵看了看手表,问田震:“还没吃午饭吧?”
  田震摇摇头。周忠贵摇了一下电话把子,让总机转公社供销社饭店,对方接了电话,问周忠贵是谁,周忠贵非常平和地答道:“我是老周,哪个老周?混账老周!”
  对方听出他是周书记了,忙问有什么吩咐,周忠贵指派道:“赶紧的,送葫芦口三十个人的包子。”
  他不动声色地收拾了田震一下子,又心平气和地对田震说:“你回来就好,灾后工作正需要你呢。噢,魏副专员要来,你有什么想法吗?”
  刚领略了周忠贵软刀子杀人功夫的田震,也不计前嫌地说:“我觉得这是个机会。”
  周忠贵眯缝着眼,问道:“怎么讲?”
  田震说:“你想想,这条青云河滚滚奔腾了这么久远,养育着我们,也折腾着我们,再不治理,对不起百姓啊。可是,我们打了几次治理报告,都没排上号,原因是什么?还不是水利工程的摊子太大了。这次,我们要利用流离失所的灾民,打好苦难牌,让上级同情我们,支持我们,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
  周忠贵也感同身受地站起来,说:“不怨别的,怨就怨青云河不出名啊,你看看开工的治河工程,哪个不比青云河名气大啊。好啦,我去替下老史,让他也歇歇。对了,还有件事跟你通通气,县委让我们推荐一个党委书记,列你之后,我觉得老史论资历、论能力都行,你看如何啊?”
  “干部问题是你分管的,你又是一把手,我尊重你的意见。”说到这里,他又一转话锋。“但是,我也希望你跟我一样,在我分管的领域,尊重我的意见。”
  “我没尊重过你吗?”周忠贵话一出口,也觉得不太对劲儿,“哈哈哈”,自嘲地笑了几声,走了。
  田震回到公社后,从葫芦口逆水而上,逐一走访沿河村庄,无论到了那里,他都要反复嘱咐大队干部:“当前的任务就三条,守住河坝,排水防涝,再就是别冻着、饿着群众。”
  看完了十个沿河村庄,已经三天过去了,当他再返回靠着葫芦口的百草村大队时,看到街上已经有了群众,他们有的是往家搬东西的,有的是回家修理房屋的,田震发现街道上还有水洼,一些浸泡的房屋地基还没有干透,便告诫陪同他的陈铁掌:“群众回家不要紧,但千万不能让他们回来睡觉。地基没干透,睡在过水的土坯屋里很危险,另外,河里的洪水虽然不那么凶猛了,可是水里的杂草、树木一旦堵塞了河道,河水倒流,葫芦口就容易决口,到那时,返回居住的农户想跑都跑不了。”
  听了田震的这些话,陈铁掌噘起了嘴唇,困苦地扭了扭,但没有说话。田震觉得他心里有事,拿眼盯着他,陈铁掌这才告诉田震:“公社来了通知,明天灾民要回村,劳力要下田,因为专署要来大官,省城和北京的记者也要来。”
  “为什么要这样?”刚生疑问,田震自己就有了答案。“是啊,雨灾厉害,但抗灾更得力啊。群众安居乐业,生产井然有序,哪个领导不喜欢!这是搞的什么鬼名堂!”最后他气得猛一甩手。
  陈铁掌悄声劝他:“田社长,你可别多说话,周书记一再强调,灾后工作思想要高度统一,不准三心二意。”
  田震清楚,灾民一旦撤离河坝,上级领导就感受不到灾害的严重性,自己治河的主张恐怕又要泡汤了;非但如此,灾民撤离回村,还存在很大的危险,房屋倒塌、葫芦口决堤都是不可避免的。想到这里,他告别了陈铁掌,直接去了葫芦口。
  当田震再次进了公社指挥部那座帐篷,发现里边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中间对着两张崭新的桌子,周围搁着四张长排靠椅,篷壁上挂了伟人画像,贴了“人定胜天”的宣传口号,桌上、地下撂着墨迹未干的标语口号,都是欢迎上级视察团的。周忠贵挽着裤腿站在桌前,左手掐腰,右手拿着一个中号排笔,正在写欢迎标语,史祖军站在他的一侧,不停地发出赞叹声,而肖大嘴坐在桌前,不停地拨弄算盘,不知道计算什么。别看周忠贵是个工农干部,但是口才好,书法好,公社里的一些大字标语、宣传栏经常出自他的手。
  看到田震进来,周忠贵将排笔轻轻担在了黑色的墨汁盘上,慢慢朝田震走来说:“你下村了,我们根据上级的通知精神,开了个党委会,决定……”
  “社员回家,劳力下田,是吗?”田震打断了周忠贵的话,问道。
  周忠贵听出田震不太满意,却依然坚定地点点头。
  “老周,你想过没有,就这样摆龙门阵,一是群众的生命有危险,再就是错过了争取领导的机会,治河工程还要无休无止地拖下去!”
  打算盘的肖大嘴抬起头,望着田震,眼里充满了焦忧。而史祖军却浮着不太实在的微笑,对田震说:“田社长,社员回家,劳力下田,这些要求都是县里提出的,张部长亲自打的电话啊。”
  田震蛮不服气地答道:“老史,上级说得也不一定符合实际啊。张部长分管上游灾区,他们许多村庄没进水,社员回家不是不可以,可是下游灾区呢?许多村庄进了水,土坯房有的倒了,有的是危房,住在里头太冒险了,再说了……”
  他本来要讲用灾民感动专署领导,进而争取治河立项的想法,觉得讲多了没有必要,便赶紧闭了嘴。
  “不要辩论了。”周忠贵接着田震的话儿,不容置疑地说。“灾民回家,劳力下田,既是上级的要求,也是党委的决定。”
  周忠贵越是用这样话施压,田震越是不服气,他说:“上级的决定,党委的要求,也要顺从民意,实事求是!”
  “老田,你太过了吧!”周忠贵严厉地瞪着田震,但声音非常低沉,可能他考虑到了帐篷外边的巡堤民兵。
  “是啊,老田你不能这样无视组织。”史祖军也斜着眼抨击田震。
  肖大嘴“哗”地一推算盘,对史祖军说:“老史,咱有事说事,别上纲上线好吗!”
  “吵什么,你们吵什么!”周忠贵先是对着肖大嘴,后又瞟了史祖军一眼。“你们还注意不注意影响,真是的!”
  说完,周忠贵背着手就要朝外走,还想说服他的田震问他“到哪里去”,周忠贵迈出了帐篷,才撂下一句:“我也不知道,你也别找我!”
  就这样,周忠贵闷着一口气儿走了。田震知道他这是故意躲避自己,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就在周忠贵走了没多久,史祖军也找理由出去了,这样,帐篷里也就只剩下了田震和肖大嘴。没了别人,肖大嘴的英雄气概也焕发出来了,他噌地站起来,为田震打气道:“田社长,我理解你的想法,灾民撤退,不但存在隐患,还隐瞒了灾情,不利于治河工程的立项,治理青云河,可是你的一块心事啊。你不是跟谢书记有面吗,向他反映啊。”
  肖大嘴这样说话,只能让田震苦笑。这个老伙计虽然能干事、心肠好,就是嘴巴不严,畏惧权势,嘴巴不严是天性,畏惧权威是有想法,谁不想进步啊,可得罪了一把手进步可就难了。田震不便再跟肖大嘴说什么,很义气地朝他笑了笑,也走出了帐篷。
  大雨过后,地下潮湿,太阳落山后,空中的热能吸起了地面的水气,形成了浓密的夜雾。田震行走在雾中,听到了吵吵嚷嚷的嘈杂声,看到了一簇簇移动的灯火,估计那是回迁的灾民,他们手中有电筒、有马灯。在青龙庙前,他发现了一盏挂在树杈上的马灯,灯下站着手腕上挂着铜锣的陈铁掌。
  “这是怎么了?”田震开口问陈铁掌。
  “我带班巡坝。周书记特意安排的,沿河十个村,听到锣声,灾民就返回埠岭避险。”
  “铁掌,你说这个时候灾民返回村里,好还是不好?”
  陈铁掌低头心思了一会儿,才抬头答道:“有险情,万一葫芦口出事,麻烦就大了。”
  “还有吗?”
  “没了逃难的灾民,灾情就被看轻了。”
  “说的对啊!”田震先给予了肯定,又启发道。“铁掌,灾情被看轻了,上级就不重视青云河的治理了,那样,青云河还是祸根啊。”
  “可,可……”陈铁掌似乎有难言之隐,吞吐了半天,才讲出了藏在心里的话。“周书记知道咱俩的关系,一再告诫我,要听党的话,没有他的指示,谁也不准擅自敲锣。”
  一听周忠贵已经提前做了工作,田震也就没再难为陈铁掌。
  “老陈,你看到周书记上哪里了吗?”田震认为当务之急是找到周忠贵,离了他,谁也改变不了眼下的局势。
  “他在这里转溜了一圈,就走了,到了哪,我也说不上。”
  从陈铁掌的答案中,田震断定,周忠贵在跟自己玩捉迷藏。就目前来讲,他藏起来,是对付田震的最好策略。
  田震到处找周忠贵,找了半晚上也没发现他的人影,眼看快天亮,他才在遗留的灾民帐篷里打了个盹。
  天亮了,他来到葫芦口吃早饭,老远就看到了蹲在帐篷外吃面条的周忠贵,肚子里憋着一股气的田震疾步上前,刚要开口说什么,周忠贵就像变戏法似的从草丛里端出一碗面条,亲热地说:“快,老田,趁热吃。”
  田震并没接面条,而是气急败坏地瞪着周忠贵:“你知道吗老周,我找了你半晚上啊!”
  “有什么话,吃完了面条再说。”周忠贵不紧不慢地对他说。
  面对油腔滑调的周忠贵,田震更是来气,对他说:“我没心思吃饭,我要跟你谈问题。”
  “好啊,”周忠贵再次将面条往上举了举,“吃了早饭,咱们开个紧急党委会,九点钟专署视察团就要来,有几项工作需要研究一下啊。快吃吧。”
  得知要召开党委会,田震觉得还有发表意见的时间,便接过了面条,但他吃不下,因为他觉得时间对他来说太紧张了,因为他要说服周忠贵,还要考虑灾民返回埠岭的时间。现在七点钟,距离视察团到来仅剩下两个小时了。
  也就是三两口,他就将一大碗面条扒净了,他擦擦嘴,督促周忠贵说:“你也吃完了,走吧,开会去。”
  而周忠贵却慢腾腾地站起来,拍着灰色中山装上的尘土,放下了挽着的裤腿,然后才对田震说:“咱俩先通通气,今天是迎接视察团,我的意见是研究六个问题,一是迎接的程序。谁出面接领导、谁组织灾民现场、谁组织生产现场;二是后勤保障。茶水问题、凳子问题、洗手问题,等等;三是宣传问题。现场标语、群众口号以及……”
  “老周,你还有完没完!”田震很不耐烦地打断了周忠贵的话题。“马上视察团就来了,我们迫切解决的是给视察团一个什么现场的问题,给个虚假的,还是真实的?虚假的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无忧无虑,歌舞升平,青云河的危害隐藏起来,治理工程立不了项,老百姓遭罪,当干部的披红挂彩……”
  “老田,说话要注意啊。”周忠贵又打断了他的话。“按照县委的要求安排现场,怎么会是虚假的呢?”
  田震还想争辩,周忠贵挥手拒绝道:“好吧,有什么话党委会上说,大家可以举手表决了吗。”
  显然,周忠贵这次是权力术和拖延术两个把戏一起玩,作为副书记、二把手,田震很无奈,也只好按照他的节拍来了。
  一切都在周忠贵的掌控中,一切都在田震的预料中。周忠贵的马拉松会议开了不到一半时间,外边就有人传来消息,视察团已经到达了上游公社,这就是说,视察团马上就到了。于是,周忠贵立即宣布休会,带领党委成员到青龙庙去迎接视察团。
  半路上,田震拐了弯,窜到了坚守在葫芦口大坝上的陈铁掌跟前。大雨虽然六七天过去了,由于流水不畅,河道疲惫,滚滚不断的洪水到了葫芦口一带总会旋转着、咣当着,时不时越过人工护坝,用一连串水浪吓唬吓唬护坝的人们,田震问陈铁掌:“怎么样?”
  陈铁掌答道:“有点险乎。”
  田震又对胳膊上挂着铜锣的陈铁掌说:“老陈,视察团快到了,我想敲锣,招呼灾民上埠岭,给上级一个真实的现场!”
  陈铁掌望着他,神情游离,没有吱声。
  “只有让领导看到青云河的危害,我们才能够治理它,才能让青云河造福两岸群众,让老百姓吃上大白馒头!”
  陈铁掌没有说什么,而是将光亮的铜锣慢慢朝手上滑。田震一把抓住了铜锣,坚定地说:“我来敲!”
  陈铁掌抓着铜锣不松手。
  “别争了,你敲也是我担责!”说着田震一把抢去了铜锣,又接过缠着红绸子的木槌,扬起手臂,“咣咣咣……”敲了起来。
  锣声一响,正在青龙庙的周忠贵惊了,他认为发生了险情,率领几个党委成员急忙向葫芦口奔来;刚刚返回家园的灾民也惊了,相互呼喊着,纷纷返回了原来的避险处……
  葫芦口离青龙庙并不远,顶多七八百米,周忠贵等人跑到半路上跟田震碰了个迎头,还没等站稳脚,周忠贵就急切地问田震:“葫芦口怎么了?”
  田震收起脚步,转身指着洪水奔流、河床爆满的葫芦口答道:“你看,就那个样子。”
  周忠贵又问:“谁敲的锣?”
  田震答道:“我!”
  周忠贵一愣,望着毫不在乎的田震一时竟无话可说了。停顿了半天,周忠贵才十分恼怒地瞪着田震喊道:“你给县委个交代吧!”
  他仿佛还不解气,又不顾一切地指着田震吼道:“你,你无组织、无纪律,你要承担一切责任!”
  真没想到,周忠贵爆发开了,是那样的可怕、那样的恐惧。田震也被激怒了,朝周忠贵挥着双拳喊道:“行了你,我愿承担一切后果!”
  “你,你能承担得了吗!”周忠贵也攥起了拳头,在胸前抖着。
  “我不管那些,总之,我不想让上级看到一片假象!”田震把脖子一梗,说道。
  这时,青龙庙那儿有人朝这里喊道:“周书记,视察团快到了。”
  听到这话,周忠贵像是被突然换掉了灵魂,驱散了格斗的神态,抖抖身子,对身边的史祖军说:“老史,叫上田社长一块,迎接视察团去。”
  田震来不及琢磨周忠贵的神奇变化,跟随史祖军走了。
  从青云河东岸的上游到下游,有一条趴在青云岭上的土路,魏副专员的整个视察团都装在一辆苏式尖头中巴里,县委张部长坐在前头领路,魏副专员坐在前排,他身后是几个省城的记者以及专署的部门负责人。大雨虽然停了几天,但道路还有些泥泞,汽车碾着泥巴,“吧嗒吧嗒”行驶着,由于丘陵高地不平,汽车忽上忽下,颠簸不断。为了减轻记者们道路的疲惫,魏副专员回过了身子,跟大家拉开了闲呱:“各位记者朋友,这路不太好走啊,不过从中大家也感受到了洪灾的严重性,你们瞧瞧,都多少天了,河水依然不减啊。咱们观看了上游的几个公社,马上就到下游了,这些公社尽管地势较低,河水也比较凶,但由于措施得力,干群一心,灾情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魏副专员讲到这里,扭头问前边的张部长:“下游的情况是不是这样呀?”
  张部长回头答道:“是的。据我所知,灾民已经陆续返回家园,正在有条不紊地开展生产自救。”
  魏副专员满意地点点头,又对记者们说:“灾区的情况之所以这样积极主动,井然有序,主要是体现了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伟大成果,体现了人定胜天的伟大思想,体现了党政组织的坚强领导……”
  他正说着,忽然外边响起了嚷闹声,车内的人伸头张望,发现在泥泞的道路两旁,随意搭建了一些草棚、帐篷,形形色色的灾民或躺在里面,或站在外边,这跟魏副专员刚才介绍的情景大相径庭,也让记者们惊讶无比。脸色十分难看的魏副专员愠怒地问张部长:“老张——”
  虽然他没说完,但已经足够张部长难堪的了。
  在官场上做事的人是很会把握分寸的,看到张部长满脸窘迫,魏副专员又温和地替对方打开了圆场:“看来下游的灾情很严重啊,唉,水火无情啊!”
  张部长尴尬地赔着笑脸,却说不出什么来。
  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魏副专员又面向记者们,带有调侃地问道:“看到灾民们这样,大家有什么感受啊?”
  一个戴黑框眼镜的老记者凝望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这跟四七年的那场胶东水灾一样啊,老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啊!”
  “记者同志,”张部长认真地纠正着老记者的话,“那是旧社会,跟今天的情况有着本质上的差别啊。你看,我们党的干部深入灾区,指挥群众抗灾救灾,广大群众在党的领导下,积极乐观,不断夺取生产自救的新胜利!大家看,下边的农田里还有排涝救苗的社员呢!”
  魏副专员观看着窗外的群众,瞭望着窗外的田野,郑重地感慨道:“我们的党是不可战胜的,我们的群众是无往而不胜的!”
  张部长带头鼓掌,大家迎合而起。
  视察团的汽车行驶到青云庙时,这里聚集的灾民更多了。在庙前的那片小树林里,早已撑起了一个个棚子,除了做饭的大人,还有一群乱窜的孩子。汽车停下,魏副专员带着众人呼啦啦下来了,周忠贵和田震带着几个公社党委成员迎了上去。
  张部长看到了周忠贵,老远就变起了脸:“老周,你们怎么搞的嘛!”
  周忠贵扭头扫了田震一眼,又无奈地晃晃脑袋:“张部长,你让我怎么说呢!”
  富有政治经验的魏副专员观察着周忠贵和田震,似乎猜出了其中的玄机。他举重若轻地笑道:“呵呵,不管你们怎么说,反正我是被将了一军。”
  他退了两步,又面向记者们说道:“我正夸夸其谈,突然被扇了一个耳光。”说到这里,他露出了一丝苦笑。
  张部长沉思着,将目光从周忠贵身上移到了田震脸上,问:“怎么回事?”
  田震掩饰性地扭扭嘴巴,省略了十分勉强的笑容,答道:“张部长,灾民确实返回了家园,但我一敲锣,他们又回来了。”
  “谁让你这样做的?”张部长厉声厉色地问田震。
  在上司严厉指责下,恐怕没有不害怕的。田震略微压了压脸,降低了声音说道:“没有谁,是我自己这样做的。”
  魏副专员眺望着葫芦口的险情,问田震:“田震同志,你是不是担心大坝决口啊?”
  田震却摇摇头,如实答道:“不完全是。”
  他又扫了记者们一眼,对魏副专员说:“我这样做,就是想让上级领导看到真正的灾情。”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因为青云河的治理问题,一直不受重视,再这样下去,老百姓还要遭殃啊!”
  张部长上前阻止田震:“田震同志,你不要危言耸听!”
  周忠贵也瞥着田震,附和着张部长:“老田,你少说两句吧。”
  他这话,反而激起了田震的勇气,他大胆地仰起头来,冲着灰蒙蒙的空中说道:“为了治理青云河,我们反复请求,反复打报告,可就是没人理睬我们啊。”他一个转身,又冲着波涛汹涌的青云河申诉道:“你们可曾知道,这条滚滚的河水,给了沿河百姓多少悲伤和眼泪啊!雨水少了,它不能浇灌农田,雨水多了,它泛滥成灾。十个年头,三涝五旱,庄稼有八个年头欠收。旧社会,百姓们吃不饱、穿不暖,新社会,百姓们勉强能填饱肚子,可是他们吃的是什么?”
  说着,他掏出了随身携带的一个黑窝窝头和一个灰不溜秋的菜团子:“看,这就是我刚从百草村大队社员家里拿来的,他们的主食啊。你们知道吗,这些农民辛辛苦苦种了一坡麦子,可是一年到头,只能重大节日才能吃上细粮,白馒头已经成为这一带农民的千年梦想啊!”
  两个拿照相机的记者靠上前,镜头对准了田震手里的窝窝头和菜团子。魏副专员似乎觉出了问题的严重性,过去扶着田震的胳膊,说:“田震同志,你说的问题,我每一句话都记在了心里。前期我们水利工程开得太多,适当压缩了投资,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没想到青云河的问题这么严重,过后,我一定特事特办,噢,纪局长,请你过来下。”他随口喊来了随团的地区水利局纪局长,并将他介绍给了田震:“田震同志,这就是地区水利局的纪局长,老纪,这是侨乡公社的田社长 ,往后,你们两人直接对接,可以吗?”
  纪局长握着田震的手说:“田社长,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找我。对于青云河,我们也不是没考虑过,而且我还了解到,治理青云河,也只有你们侨乡公社符合条件,因为你们这里的对面,就是青龙沟,完全符合中型的水库的自然条件,只要建造一个拦河大坝,蓄水、发电和泄洪问题就全解决了。”
  “好,我期待着你们的水库建成!”在魏副专员的带动下,其他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跟着拍开了手掌。
  就这样,一场灾情视察转移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