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厂长藏在毡帽下的眼里闪过精光。
他们厂确实是有几十年历史的大厂,但是相对的,在技术方面也稍显落后。过去他们还能与苏联那边的酒厂交流学习,不过中苏关系紧张以后,这条路子就断了。
而二啤厂是新建的厂,他们建厂时请来的酿酒工程师是带着当时苏联最先进的酿酒技术过来的。
其中有一项让袁厂长十分眼馋的技术,就是他们能让啤酒有超长保质期!
他们厂生产的啤酒最长只能保存九天,而二啤的啤酒保质期可以长达十九天!
如果能把这项技术交换过来,那么别说两百张酒票,就是白送他们两千张酒票也是值得的!
“你想与我们厂交换哪项技术?”袁厂长问。
“你也知道,我不是搞技术出身的,具体需要交换哪一项,我得回去跟工程师商量。不过,必须保证按照业务对口去现场跟班操作和研究,保证包教包会。”许厂长强调。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二人都心知肚明,生产竞赛已经是顺带的了,怎么从对方那里交换到自己最需要的技术才是关键!
两个厂长又打了一会儿机锋,都很有兴趣,又都有点不太相信对方能把最好的技术拿出来。
戴誉在旁边小声建议:“如果都有意向,不如就签个竞赛协议书吧。白纸黑字的写下来,大家都安心。至于之后到底要交换什么技术,两位领导再回去探讨一下,可以在之后增加一个补充协议。”
戴誉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既然最开始的目的是搞竞赛促生产,那就专注一件事。先把竞赛协议签了,完成一样再说下一样。
如此也可以及时号召工人们看在四百张酒票的份上加班加点地赶工。
袁厂长瞟了戴誉一眼,对许厂长笑:“你这个小秘书,比你脑袋灵光!”
“那当然了,要不怎么找年轻人当秘书呢,他们的头脑比咱们灵活多了。”许厂长一点没谦虚。
于是专题会结束以后,在分管副市长以及轻工局长的见证下,市第一啤酒厂与市第二啤酒厂签下了一份同类产品的促生产竞赛协议,并约定一周之内签订交换技术的补充协议。
开完会回家,经过家属院收发室时,戴誉拿到了夏露帮他画好重点的两本教材。
边走边随手翻看最上面的语文教材。不料,刚翻了几页,就有两张纸片从书页中掉了下来。戴誉弯腰捡起来一看,居然是两张奶粉票!
上次见面他跟夏露说了自己又添了一个小侄女的事,没想到人家居然还记在心里了,直接送了两张奶粉票。
这年月,得是家里有婴儿的才会按月供应奶粉票,每月一张过期作废。
不知她是从哪里弄来的……
拿着书和奶粉票回家,甫一进门,戴誉就被里面的阵仗吓了一跳。
七八个婶子大娘坐在他家堂屋里,正围着戴奶奶看她缝劳保手套呢。
见到小孙子回来,戴奶奶乐呵呵对众人道:“我家戴誉回来了,你们问他吧!”
戴誉过去给旁边的铁炉子添了点煤,才问:“怎么了?”
住在戴家小院隔壁的徐婶子率先开口:“戴家二小子,你妈和你奶做的这个劳保手套,我们能不能一起做啊?”
“对啊,有这么好的活,你也帮我们介绍介绍呗,一副手套一毛钱,那比上班赚得还多呢!”另一个婶子帮腔道。
戴誉在堂屋里随意扫了一眼,这些婶子大娘都是戴家的左邻右里,也是大院里散播八卦的主力军。
自从来到这里以后,他最热衷的事情,不是赚钱也不是工作,而是抢救自己的坏名声!
虽然他开始上班后,大院里已经有了他浪子回头的传闻。不过,他平日大多时间都消磨在了单位,与周围邻里的接触机会极少。他在单位是如何工作的,具体如何进步了,这些人一概不知。
难得有一个能改善名声的好机会,他当然不会推却啦!
“做倒是能做,不过我得先跟大家说清楚啊!”戴誉一本正经地站在这些妇女们中间,“这个劳保用品的外包订单只是阶段性的,并不会像正经上班那样,每个月都能领到钱。这得根据工厂的实际订单量来算。”
“我们明白,有活的时候赚钱,没活的时候休息。”
“就是这个意思。”戴誉点头,“而且,这个订单是由企业直接分包给街道办的,街道平时是怎么分配这些零工的,你们都清楚吧?”
闻言,妇女们不说话了,那咋能不清楚嘛。先是照顾残疾人,然后是照顾特困户,剩下的订单都看街道主任的心情,谁跟她关系好,她优先分给谁呗。
“如果只是我奶跟我妈这样小打小闹地做几副手套,那咱们直接从街道领任务就行。”戴誉语气一顿,“不过这里这么多人,大家又都是做针线活的行家里手,恐怕街道的任务不够婶子们分的。”
众人面面相觑。
徐婶子问:“那这事就这么黄了?”
戴誉搓着下巴思索片刻才说:“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戴誉你快说吧!”众人催促。
“厂里这些订单是要分包给集体单位的。我琢磨着,咱们这么多人组织到一起,应该也能构成集体了。咱们这一片还没有选居民组长吧?”
众人点头。
“大家可以先选出一个居民组长,让他以居民小组的名义,从街道或者直接从厂里接订单。”戴誉建议。
听了他的话,有人机灵地提议:“戴家二小子,就选你奶当这个居民组长咋样?”
戴奶奶连连摆手,笑着谦辞:“我大字都不识一个,哪能当领导!”
不过她眼里的热切却是骗不了人的。
戴誉哪能给人留下这种话柄,摇头道:“居民组长是要由所有居民共同推举的,我说的可不算!”
说完就拎着包往自己屋里走,“行了,你们抓紧时间推举居民组长吧,我这两天先去厂里打听一下有哪些适合大家的劳保订单。”
徐婶子在他身后喊:“戴家二小子,你可得对这事多上心呐。我看居民组长根本就不用推选,大家直接选戴家婶子就好啦!”
之前他们这一片的住户一直都没推举出正式的居民组长。主要是这个位子虽然没什么权利,但是当选的人必须是一个人缘好又威望高的。
即便只是个芝麻官,在这群普通居民之间也是能抢破头的。
不过如果一个居民组长的位子,能换回更多的实惠,大家肯定都向钱看,谁还会惦记当什么居民组长嘛。
戴誉没去管那些大娘大婶选举居民组长的事。
次日恰逢礼拜天,他终于能休息一天了。
天刚蒙蒙亮时,他先爬起来背了两小时的书。吃过戴母做的早餐,就打扮得立立正正的往省图书馆去了。
霜降以后,来省图书馆阅览室看书的人越来越多了。原因无他,阅览室里分布着四个铁炉子,够暖和!
戴誉刚从撒气漏风的摩电车上下来,手和耳朵都被冻红了,进入阅览室以后,才终于缓过来一些。
阅览室里乌泱泱的全是脑袋,以往这时候,夏露都会盯着门口,见他出现,就挥手示意一下。
不过,今天怎么没动静呢?
难道是还没来呢?
戴誉在门口站了半天,也没见到有人招手。只好眯着眼睛,在阅览室前方徘徊,一个座位一个座位地寻过去。
找了足有两分钟,才在最后面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找到了围着红围巾的夏露。
啧,这丫头咋回事,看到他了也不招呼一下!
戴誉顺着过道走过去,停在夏露所在的那张长桌前。
这位置还不错,旁边就是铁炉子,挺暖和的。
不过,夏露两边早已有人坐了,唯一的空位是挨着过道的,与夏露中间隔着一个人。
戴誉先在那空位上坐了,然后才小声地跟旁边的女生商量:“同志,咱俩换换座位呗,你挨着铁炉子坐,暖和!”
丁文婷在戴誉进门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他了,大冷天只穿着一件薄夹袄,红着两只耳朵就进来了。本就长得招人眼球,又在前排乱晃了半天,阅览室里不少人都偷偷往他那边瞧。
原本她没怎么多想,只以为戴誉在寻摸空位呢。他寻到自己旁边的空位坐下,丁文婷也在心里自我安慰这只是巧合。
直到他跟自己开口换座位,她才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另一侧的夏露。
夏露在丁文婷看过来之前就已经以手捂脸了,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幸好是在阅览室,大家都要保持安静,她什么也没解释,直接起身,示意丁文婷与自己换个座位。
丁文婷坐在座位上,昂着头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揶揄着来回打量半晌,才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痛快地让出座位,成全这两个红彤彤。
一个脸蛋红彤彤,一个耳朵红彤彤。
看着夏露红着脸与那个女同志换了座,戴誉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人家两个是认识的。
等她把自己的书包文具和书本都换了过来,戴誉才坐下。刚想凑过去跟她小声念叨几句,就被人家飞过来的眼风劝退了。
他觉得自己有点冤,以前都是他们俩一起学习,谁能想到她会带着个电灯泡来啊!
真是一点默契都没有!
从她的草稿纸里拿出一张,又抢过她的钢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推过去。
“你都跟我约好了咋还带别人一起来呢???”三个问号画得极大。
“明明是你自己说的,周末要义务劳动……”夏露的字迹很清秀,六个点点却画得极黑,似是故意与他搞对立。
戴誉气鼓鼓地将钢笔从她手里抢过来。
“我只说,有可能参加义务劳动!!!”三个大惊叹号。
“我们快期末考试了,我朋友突然提出要一起复习,不好拒绝。”夏露解释。
“有啥不好拒绝的,你就说你已经有约了嘛!”
“她会问。再说,我重点都给你画好了,你还过来做什么?”虽然只是文字,但是配上她近在咫尺的表情,那意思就是明晃晃地控诉戴誉在无理取闹。
因着只是写字,戴誉就跟隔着一条网线跟网友聊天似的,特别敢说。
“好几天没见,我想你了呗。”还在后面画了一个小心心。
夏露盯着那个黑乎乎的心看了半晌,没回复他。
戴誉现在已经十分了解她了,知道她是不可能回复这种话的,直接将草纸拖回来,贱兮兮地在下面加了一句:“你想我没?”
推回去。
本以为这次也不可能有答复呢,不料,夏露居然抬头对他抿唇笑了一下,然后在草纸上写写画画半天,又将草纸推了过来。
戴誉满怀期待地低头去看,只见在他之前画的那颗小心心上,已经插上了一把小刀……
戴誉:“……”
还怪像的咧!
他赶紧拍马屁:“画得好!!!”绝口不问这是啥意思。
又问:“你这位朋友,以后要一直跟你一起学习?”
这位女同志最好能有点眼力见。
“估计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