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科长暗笑,搞了半天,这家伙是怕去了厂办被孙主任穿小鞋,还想赖在他们科里。
“恐怕不行,这样不合规矩。咱们宣传科的工作量本来是三个人的,却因为招你进来拍画报,变成四个人的了……”
没等她说完,戴誉就不干了,不服气道:“科长,你这是嫌我在科里多余啦?”
“我这是让你去那边人尽其才嘛,跟着厂长肯定比窝在宣传科更有发展吧!我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哪还轮得到你去当这个秘书!”吴科长笑着摇头,又安慰道,“你不用怕孙主任,当上厂长秘书以后,他不但不能把你怎么样,还得忌惮你。顶多会在一些小地方卡你,要不我怎么说让你赶快递交入党申请书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戴誉只能点头应了。
吴科长不放心地提醒:“人事科的科长可能会正式代表组织找你谈话,到时候你的态度可得端正一点!”
戴誉忙不迭答应,又真诚地向她道了谢,埋头去写入党申请书了。
李叙的调令下到厂里,他就得抓紧时间去新单位报到,所以戴誉的转岗手续办得很是神速。
次日上午刚与人事科长正式谈过话,他这个新秘书当天就走马上任了。
厂长办公室的小单间里,李叙正将文件资料各种钥匙以及给许厂长当秘书的一些注意事项交代清楚,厂办的孙主任就上门了。
孙主任进门就一手揽上李叙的肩,一手与他交握,有力地上下摇晃几下,笑着道:“小李是从我们厂办走出去的优秀干部,如今你要去商业局工作了,咱们厂办的同志们都替你高兴。”
李叙的语气比孙主任还真诚,客气道:“这些年多谢孙主任的培养,没有孙主任的支持,我也很难取得如今的成绩。”
“真是舍不得你走啊,但是你去商业局是有了更大的舞台,有更多为人民服务的机会。”孙主任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咱们厂办的同志们打算聚一聚,给你开个欢送会。”
李叙忙摆手拒绝:“使不得使不得,这也太破费了。”
孙主任哈哈笑,又看向站在一旁的戴誉:“破费啥,这次是我个人出资。正好戴誉同志也是初来乍到,虽说原来在同一个楼层办公都是熟面孔了,但转入厂办就是厂办的一份子,可以将你的欢送会和戴誉同志的欢迎会一起办了!”
戴誉面上感激,心里却轻嗤一声。
明天就是李叙去新单位报到的最后期限,不然也不会这样急慌慌地与自己做工作交接。孙主任明知这一点,居然还要个人出资搞什么欢送会……
人家的心思早飞去新单位了,谁会有闲工夫参加欢送会嘛。
果然,李叙婉拒道:“我明天就要去局里报到,还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只能辜负孙主任这番美意了!”
孙主任一脸遗憾地转向戴誉,迟疑着问:“要不我们就单独给戴誉同志办一个欢迎会?你虽是大家的熟人了,但厂办的同志们还不知道你就是新任秘书呢。”
这办公楼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厂办一准儿是第一个知道的,何况他上午被人事科长谈话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厂部这边大多数人都听说他是厂长秘书的人选了。
看来孙主任这是嫌他上任以后还没去厂办拜码头,这是来挑理了……
“孙主任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快年底了,厂里还在赶生产任务,您肯定也是要忙得焦头烂额的。我哪能拖厂里后腿,在这个时候让您拨出时间为我搞欢迎会嘛。”戴誉话锋一转,顺势道,“正好我跟李秘书的工作已经交接完了。既然大家还不知道我是新秘书,那一会儿我就跟您回一趟厂办,您也正式地帮我引荐一下大家,怎么样?”
李叙笑睨了他一眼,帮腔道:“我去跟厂长打声招呼就要离开了,孙主任领着戴誉去厂办吧。”
孙主任没有推却,只笑眯眯地应好,若不是戴誉见识过他之前嚣张凌厉的气焰,也会误以为他是个老好人。
厂办里这会儿没什么人,除了打字员许家庆和办事员张爱国,只有一个叫曲桂芳的女文员在。另外几个副厂长的秘书,都是跟着领导走的。
孙主任热情地将戴誉介绍给办公室里的三人,言谈间对于戴誉的能力给予了高度肯定。
张爱国和曲桂芳都很给面子地鼓了掌,尤其是张爱国,他与戴誉是老熟人了,在扫盲班并肩作战了两个月,甚至还合唱过一出秧歌剧《夫妻扫盲》。对于戴誉的到来,张爱国热烈欢迎。
唯有被戴誉顶替了位置的许家庆木着一张脸,不顾孙主任的多次眼神警告,唇角频频勾出嘲讽的弧度。
戴誉与几人寒暄了一会儿,便以初来乍到还要熟悉工作为由,离开了厂办。
回了小单间,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就敲响了隔壁办公室的门。
许厂长正皱眉阅读一份文件,见他进来,让他在对面坐下,便随口道:“人事科的已经跟你谈过话了,我就不重新谈了。李叙离开,你尽快把他那一摊子事情抓起来。到年底了,事情比较多,有不懂的直接问我或者厂办的老孙都可以。”
戴誉忙正色道:“厂长您放心,我一定尽快进入角色,保证不拖您的后腿。”
许厂长伸手点点他,笑道:“嗯,对你我还是比较放心的,不然也不会亲自点了你的将。你们年轻人头脑灵活,之后也要在工作中发挥你的这个优势。”
领导已经挑明了,是他主动点的将,这就是戴誉表决心表忠心的时候了。
戴誉忙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厂长的信任和期望云云。
许厂长之前一直蹙着的眉头稍松,显然是认可了他的这番表态。
将案头正在看的那份十几页的报告递给戴誉,交代道:“这是杨副厂长那边递过来的,你整理一份摘要出来,下周的厂长办公会上要进行讨论。”
工作布置下去,许厂长说了几点注意事项,又勉励了新秘书一番,便让他出去工作了。
戴誉回到座位,仔细阅读一遍杨副厂长提交的那份报告。
主要是探讨在汽水生产车间增加两条水果罐头生产线的可行性。
这倒是让他想到了前几天在家吃饭时,大家在饭桌上聊起的一个小道消息。
据说机械厂有意开办一间罐头厂,一是为厂职工增加供给项目,算是职工福利,二是为了解决剩余劳动力的问题。
像机械厂这种大厂,职工上万人,其中有不少单职工家庭,有的甚至是全家十来口人,只有一人在厂里上班拿工资,其他人都只算职工家属。
这几年厂里年轻力壮的无业游民越来越多,也大大增添了安全隐患。
机械厂里安排不下那么多人,就只能从别处想办法。
戴誉猜测,杨副厂长是想将机械厂即将新办的那家罐头厂拉到啤酒厂这边来,增加啤酒厂的产品种类。
不过他觉得只在汽水生产车间增加两条生产线这种想法,只是杨副厂长的一厢情愿。
啤酒厂当然是乐意之至的,机械厂那边却未必会答应。
两条生产线只是杯水车薪,安排不了多少劳动力,甚至只是啤酒厂职工家属,就能填补所有的劳力空缺,根本解决不了机械厂那边的问题。
这种问题拿到会上讨论,就算是啤酒厂内部全票通过了,人家机械厂不答应,也没用啊。
怪不得许厂长皱着眉呢。
戴誉摇摇头,取出稿纸打算把摘要写了。
然而,刚要动笔,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
瞬息的工夫,就有人来到了他办公室的跟前。
来人是厂保卫科的人,戴誉对他有些面熟,但叫不上名字。
这人在门上重重敲了两下,弯腰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道:“戴秘书,出大事了!”
戴誉心里一沉,第一天上任就赶上大事了?
他赶忙从座位上站起来,“怎么了,你慢慢说!”
“生产车间那边打起来了!械斗!赶紧通报厂长!”
戴誉没急着去敲厂长的门,等他喘匀了气,才问:“械斗是在车间里面还是车间外面?”
“车间外面。”
“是我们厂的职工吗?”
“不是,下边公社来拉酒糟的老乡。”
“一共多少人?”
“两边加起来有十来人。”保卫科的人也渐渐平静下来,回忆着答道。
“有人员伤亡吗?”
“有两人的脑袋被铁锹拍出血了!”
“送医了吗?”
“顾师傅出车送去厂医院了。”
让来人在外面等着,戴誉敲开厂长办公室,独自走了进去。
将事情快速说清楚,觑着厂长凝重的神色,戴誉小心翼翼道:“估计是争抢啤酒糟的时候发生了口角,继而演变成械斗的。”
啤酒厂的酒糟向来是各大养殖场争抢的好东西。在困难时期,甚至有人直接食用啤酒糟充饥。
不过因为啤酒厂的产品是啤酒,酒糟只是副产品,所以在计划经济的条件下,即便啤酒糟是好东西,颇受大家青睐,啤酒厂也不能出售啤酒糟,只能倒掉或者被下面公社的农户免费运走。
自从戴誉在啤酒厂上班以后,他们家喂鸡的饲料都变成了啤酒糟,能给家里省下不少粮食。
得到厂长的示意,戴誉将保卫科的人请了进来。
许厂长严肃着脸吩咐:“送医的两人先不管,其他人暂时由保卫科看守起来,给他们公社打电话,至少要让生产队长出面领人,不来人的直接扭送公安。”
又转向戴誉交代道:“你去车间跑一趟,告诉他们,最近几天的酒糟一律倒掉,不再免费送人。这帮王八犊子真是吃了几天饱饭就得意忘形了!不要钱的东西,还能给我搞出幺蛾子来!”
戴誉暗暗咋舌,看来厂长是真气急了,平时那么沉稳的人,这会儿也忍不住爆粗口!
许厂长此时很是心有余悸。
本来今年厂里的产量不错,形势一片大好,他还等着年底被上级表彰呢。若是因为一点酒糟闹出人命,他这个啤酒厂一把手也是要负领导责任的。
到时候别说表彰了,不挨批都是万幸了。
戴誉得了指示,连忙跑去生产车间。
车间外面围满了人,他没急着往人群里挤,而是在外围站了一会儿。
“就说这么搞早晚得出事吧!”有人在旁边感叹。
戴誉回头去看,是一个面生的老工人。见他嘴上叼着的烟还没点燃,戴誉拿出火柴给他点了火,好奇问:“师傅,这里面咋回事,咋还打起来了呢?”
“呵呵,还不是被酒糟闹的!厂里的酒糟本来是不要钱的,有些人非要耍小聪明赚个黑心钱。现在出岔子了吧!一份酒糟卖两家,两家都花了钱,都等着酒糟回去喂牲口呢,谁也不让谁,当然要打起来了!这回有人要倒霉喽!”
“这两家每天都来拉酒糟?”
“其中一个是,另一个是今天才来的,不知道是谁家亲戚。”老工人吐出一口烟。
不是谁都能从啤酒厂拉酒糟出去的,没点门路关系的连厂门都进不来。
戴誉打听的差不多了,钻进人群,看到生产厂长赵副厂长正在里面给双方调解。他并没过去打扰,只跟他的秘书把许厂长的意思传达了。
又找生产车间的主任传达一遍,才打道回府。
戴誉回去将从那老工人处听说的消息跟许厂长转述了,不过许厂长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神色,显然是早就知道这件事的。
“以前只当是给下面人的福利了,大家都有亲戚朋友,反正都是免费的,给谁不是给。”许厂长在头上胡乱挠了一把,“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这是有安全隐患的。”
事故现场可以由副厂长去处理,但是后续的一连串连锁事件却是需要他这个厂长来操心的。
当务之急就是怎么处理每天产出的大量酒糟,短期内可以不让下面公社的人来拉酒糟。不过一旦时间长了,恐怕会故态复萌。毕竟每天将酒糟倒掉,不但浪费,还要花费不少人力,对环境的污染也不小。
许厂长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抬头觑见静立的戴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问道:“小戴,对这件事你有什么思路没有?说出来咱们探讨一下。”
戴誉想了片刻,缕清思路才开口:“厂长,既然下面公社的人可以用啤酒糟喂猪喂鸡,咱们厂为什么不能用这些酒糟喂自己的猪呢?”
许厂长叹气:“之前厂里也想过,养几头猪改善一下伙食,让大家隔三差五地吃顿红烧肉,不过上级部门不允许厂里做副业,搞计划外的生产,所以这事只能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