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两分狐疑,自己离开时燕三郎就在看那本《青云洞府考志》了,怎么一个时辰过去,他还拿着这本书?也就薄薄一百页,平时顶多让他看个一刻钟。
这书特别好看么?
不过少年面色如常,她也就道:“山坳那里有一片药田,规模很大。我看过里面的药草,品种和年份都不错,照顾得也很精细。等我们拿下青云宗,你可以把怨木剑插在田里,促长药效。”
怨木剑是燕三郎最早入手的武器,得自木婆婆,后来在桃源中折断。千岁尝试过拼接,但最好用的吸血特性已经永远失去。不过怨木精原本就有促发植物生长的效果,即使怨木剑折断,这个看家本领也没丢。
千岁走到桌边,伸手想拉开抽屉。
她还是好奇。
燕三郎却捉起佳人玉手,放到唇边轻亲一口。
他目光灼灼望着她。
“想干什么?”千岁哼笑一声,“午时将尽,来不及了。”
燕三郎还未答话,外头的院门忽然响了。
少年走去开门,外头站着一个青云宗弟子,恭恭敬敬道:
“燕伯爷,众山长席议,文副山长请您前往纹心殿。”
这位就是获颜山长遗命、前来接掌青云宗的卫国伯爷?前天他夜守后山,没能去庆功会,后头听同门说起这一晚的精彩纷呈。“燕时初”这个名字,如今在全宗上下如雷贯耳,不知多少人口耳相传,越传越是邪乎。
都说英雄出少年,今日一看,这位山长的有力角逐者比他也大不了几岁呀。
迎着他好奇的目光,燕三郎微微一笑:“好,我这就去。”
今日多雾。
青山云遮雾绕,似美人半掩面,如诗如画。
但有心观景的人实在不多,青云宗七大长老,今日来齐了四个。
千岁已经隐入木铃铛。燕三郎一眼扫过,发现刘怜玉和徐陵光不在,颜庆当然也不在。
少年明白了:“颜城主准备周全,逃得好快。”
孙红叶等人连夜下山追赶,今晨空手返回,脸色都不好看。谢冶光沉声道:“前晚文副山长逮住刘洞主时,颜庆趁机逃走,乘金魈下山,连从千渡城跟来的两个侍卫都扔在山上。他的快马就系在山脚,下山后立刻换乘,比我们快了一筹。”
燕三郎点头:“从青云山到千渡城,快马奔个一天就够了。颜城主有神驹,时间还能再缩短,看来他已到千渡城。”
青云宗发动那么大阵仗,结果还是追丢了,众长老脸色都不好看。
“刘长老率十余骑追捕,居然在红雁关被拦了下来。守关的千渡官兵说,红雁关已经封闭,不得进出。”
文庚看燕三郎皱眉,就知道他于地理不熟,于是下一句就是解说,“红雁关是千渡城的东北门户,距城只有二十七里。”
少年听懂了:“也就是说,颜庆下令切断千渡城与青云山的通道?”
孙红叶怒道:“守关的官兵竟也听从!”
千渡城再大再富庶,说到底也只是青云境内的城池,归青云宗所有,只是由颜庆代管罢了。
现在,千渡城居然掉转矛头朝向上级,是可忍孰不可忍!
杜时素冷冷道:“颜庆在千渡城经营近二十年,他就是那里的土皇帝。一声命下,谁敢不从?”他又转向文庚,“我早就说过,颜庆揽权过度早埋祸根,奈何你和山长都不听。”
文庚苦笑。
他怎么不想收回千渡城的治权?几次三番建议,可是颜烈远居安涞城内,对青云地界内的事务也不上心,这块疏漏就长期存在。
再说从辈份上算,颜庆是颜烈长辈,于颜烈之父颜屹又有辅佐之义。颜烈顾情义,也不想夺之,对他诸般行事睁一眼闭一眼。
如今时局大变,隐患终于爆发。
“不仅如此,颜庆还找人从红雁关墙头射下一封信来。刘长老先遣飞讯送上青云山。”文庚拿起桌上书信,递给燕三郎,“岂有此理。”
少年接过来一看,上头字迹潦草,显然颜庆是匆匆写就,但不难辨认。他先向文庚道歉一番,说料不及事态至此,然青云宗应与铎人结盟,“合则两利”。正值千载难逢之机,青云宗当自强自立,万不能再立童渊王室为山长。
他又说童渊人骄狂无道,招至民怒国怨。青云宗如不与铎人为盟,日后童渊平定叛乱,下一个必取青云宗开刀。
夷陵道之战已经彻底惹怒西铎。就在半天前,铎人再度举兵东进,千渡城实难守御,因此要化敌为友。
否则,等童渊人大举来攻,悔之晚矣。
书信左下角的攒金印,明晃晃地十分刺眼。
千岁陪他一字不漏看完,啧啧两声:“实话实说,姓颜的说得没错啊。”
其实颜庆的分析挺到位的,宣国内乱牵动外部,令青云宗地位十分尴尬。
它与宣国的关系非同一般,它的兵力又远不如叛乱双方,一旦变成夹心就要两头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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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5章 两头受气
而夹心的日子,已经近在咫尺。
燕三郎没吱声。文庚坐了下来,按了按额头:“还有另一个坏消息——童渊向我们发来战书,南部战团不日就要进军我宗北境!”
这才是石破天惊的噩耗!燕三郎蓦地抬头:“理由呢?”
童渊人自己深陷泥淖,焦头烂额,怎会主动来招惹青云宗?这时候树敌绝非明智之举,除非……
文庚沉声道:“童渊人在战书中说,我们撕毁和约、残杀使节。背信弃义必尝苦果。”
果然。
燕三郎立刻想起童渊使节高司云的遇袭。他还知道,出手杀人的是左茂。
谢冶光气怒不已:“童渊人疯了么,我们何时杀他使节!上回那个姓高的前来求助,我们还往平泽关运粮!”
孙红叶则是皱眉:“其中必有蹊跷。”
燕三郎轻咳一声,正想说明。但他嘴才张开,千岁就急急制止:“住口,把话憋回肚子里!”
少年微怔,随即反应过来,心中一懔。
是了,他疏忽了。自己若将高司云遇袭之事源源本本说出,青云宗这几位长老说不定反而怀疑是他燕时初下了杀手,栽在颜庆身上。
毕竟,细算起来燕三郎好像也有动机。青云宗这趟水越浑,他才越有机会成功上位不是?
杜时素眼尖,见他欲言又止即问:“燕伯爷?”
燕三郎面色平淡,很从容地将皮球踢给他:“眼下局面,杜长老有何高见?”
他二人是竞争关系,谁拿出来的救宗方案管用、可以化解青云宗危机,谁就是下一任山长。
这时候先作声的人就吃亏。杜时素看他一眼才道:“事已至此,童渊人不愿与我们和解。目前我宗有三个选择。”
“其一,联合童渊人拿下千渡城,而后对抗西铎。”
“其二,与西铎结盟,并将这消息发往童渊。后者或许投鼠忌器,不敢再妄闯我界。”如果争取到青云宗这个盟友,西铎相当于提前占下了通往宣国南部的水路通道,转眼就可以和南叛联合起来,再不受山脉地形阻挡。
西铎、南叛,再加上青云宗三者联合,可是相当强大的一股势力。只要它们连成一片,同气连枝,童渊人想入侵哪一个都得仔细掂量,决不敢像现在这般随意。
杜时素分析有理,燕三郎点了点头。
“第三个选择? 比前两个都艰难。”杜时素呼出一口气,“我们不与任何一方结盟,保持中立? 不偏不倚。千渡城的麻烦? 我们自己解决;西线的铎人入境、北线的童渊人入侵? 我们都要独自迎战。”
殿中沉默,众人都等着他的下文。
对于杜时素而言,这选择也十足为难? 他涩声道:“我建议? 我们选第三条路。”
不待燕三郎发问,他就接着往下说:“无论与铎人还是童渊人结盟,都是与虎谋皮。除了被卷入宣国内战的烂泥坑? 恐怕我们今后还要受所谓‘盟友’摆布。”
无论制度、军力? 青云宗在这数者之中都是最弱小的一方。
而在同盟当中? 强者领导弱者? 天经地义。届时青云宗面临外患? 不得不听凭强大的同盟调遣? 哪里能有今日这般自由自在?
“等到宣国内战结束,青云界或许就被吞并。”显然杜时素这几日也是反复思虑,“防范于未然,我们还是不要站队为妙。”
他的话挠中了青云宗众长老心里的痒处。
童渊人和铎人不断向青云宗施压,无非就是要逼它表态? 逼它站队? 给未来战争铺平道路。青云宗人又气又恨? 当然不肯听从。
“如能中立? 那是最好不过。”燕三郎捏着下巴,“如何施为?”
杜时素唤出沙盘,往北境一点:“派出使节? 再向童渊人劝和。”他问文庚,“入侵北境的童渊军,由谁率领?”
“铁太傅次子、铁钊麾下的将领能自清。”文庚答道,“据说他统领的四千兵马已经拔营南下,六天后就可到边境梧关。”
“六天后?”杜时素看了看沙盘,“这铁钊调军也是有趣,要从平泽关最北边调动人马南行。”
文庚没有多想:“或许他那里战事胶着,已无多余人手。”
一见沙盘,千岁就笑了。铁钊从北边调军往南走,首先要横跨半个平原,才能走到平泽关,这就要花掉两天时间;再从平泽关往青云界的边境走,至少又得四五天。
“看来铁钊挺讲信用,还记得他和我们的约定。”
燕三郎在火桐城和铁钊约定,倘若童渊一定要出兵青云界,铁钊尽力推辞不去攻打;如果非打不可,也拖延一点时间。
看来童渊王室已经命令铁钊出兵,毕竟他的人手最全。因此铁钊开始履行与燕三郎的第二条约定。
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这点时间,燕三郎可不能浪费了。
“往北境梧关拨一千人马。”杜时素手指在沙盘上移动,“边境守兵还有二百,合计一千二百人,以守御攻,至少可以支持半个月。”
“至于千渡城,我们可以调动一千青云子弟,并号令各地乡兵来勤,总计六千余人攻打千渡城。”
孙红叶低声道:“攻打千渡城?这也太……”
文庚也很担忧:“这得打下去多少人命?”
千渡城内都是青云子民,千渡城军也是青云的军队。手心手背都是肉,打起来疼得紧。更要命的是,乱世之中军力宝贵,几乎就是青云宗安身立命的本钱,实不该浪费在这种内耗上。
杜时素点了点沙盘上的千渡城,“我们已经传讯城中的青云门人。我们攻城,他们内反,里应外合,争取以最小代价拿下千渡城。”
经过十多年经营,青云门人遍布全境,千渡城里自然也不能少了。
文庚眉心的结还是没打开:“我们能想到的,颜庆岂能没有防备?孩子们要反,也只能暗反。消息万一走露,于他们是杀身之祸。”
燕三郎适时问起:“我去过千渡城,见那里城高墙厚,守军至少三四千人。以六千对战四千,还是攻城之战,如无内应,杜长老有多少把握?”